野有蔓草(3)(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401 字 4個月前

長樂宮, 長信殿。

難得今日太皇太後精神好, 安排了許多小輩來宮中。其中包括竇家的, 另外陳家的幾個孩子也被劉嫖這個祖母帶了過來。相對而言,竟是皇家最為‘凋零’, 隻有一個尚在繈褓的公主被衛夫人抱了過來。

先帝時的公主皇子, 皇子自然是全都被安排去了諸侯國,公主中最小的一個上半年也嫁人了...宮中唯一稱得上小輩的確是隻有小公主一個。

不過沒有人會不開眼提這等讓人覺得尷尬的事, 眾人都會往好處想——既然天子有了小公主,那麼皇子什麼的, 那也是遲早的事了。

所有人都圍繞在太皇太後身邊, 劉徹湊趣也說了會兒話, 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就退了出來。不一會兒, 長樂宮中的一個宦官便小步跑了出來, 低聲道:“陛下。”

劉徹注視著露台以下,落入眼底的大半個長樂宮, 來回踱步, “不是說, 今日不夜翁主會來嗎?”

那宦官頭垂的更低了, 連忙道:“陛下, 太後派人去請了不夜翁主...不夜翁主也說了今日會來...”

劉徹眉頭緊皺, ‘嘖’了一聲。這種寄托了希望, 然後又失望的情況,最讓人煩躁了。而對於劉徹,從他出生起這樣的事情就很少見了, 登上天下最尊貴的這個位置,這種事更是幾近絕跡。如今遇到,不爽的程度是飆升的!

如果不是現在地方不對,不好直接處置長樂宮的人,這宦官早就不能站在這裡了!

煩躁地揮了揮手:“還站在這裡?滾滾滾!”

見天子心情不好,劉徹身邊的人都大氣不敢出...心中隻暗暗祈禱,今日不夜翁主隻是遲了一些!若不是如此,今天離了長樂宮,他們這些人還有的是罪受!

長樂宮宦官連滾帶爬地退下後,不過片刻功夫。陳嬌就尋了出來,奇道:“好不容易來瞧一回外祖母,怎麼出來了?我還道你去了哪兒呢!”

“無事,殿內人多,懶得應對了。”劉徹輕描淡寫道。

這話倒引得陳嬌笑了起來:“懶得應對?這話說的有意思!這世上誰能讓陛下應對?都是旁人挖空心思奉承陛下呢!”

“是這個道理...不過世上總有例外...”劉徹捏了捏鼻梁,‘嘖’了一聲。

陳嬌不懂他的意思,不過也不是第一次不懂了,所以也懶得追究。隻是和他說起了一些瑣事——說來說去也就是那些,宮中的事,兩人的事。這次陳嬌突發奇想,想到上林苑去騎馬,因為她現在是皇後的原因,總不好意思自己跑去玩耍,所以想讓劉徹帶她去。

當皇後就是這樣,需要母儀天下,很多事情都得小心。若是當年他還是‘嬌翁主’的時候,去上林苑騎馬算什麼?她就是去把上林苑拆了都不算什麼!

“好不好——徹兒!”陳嬌搖了搖劉徹的衣袖...兩人從小青梅竹馬,過去這樣的親密舉動再常見不過。倒是成親之後,陳嬌被要求要有皇後的儀態,這樣的時候少了。

劉徹卻有些受不了這個,趕緊答應道:“準了、準了!正好,後日要去上林苑看看馬場的情形,到時候你一同去!”

陳嬌立刻高興了,她一高興就容易嘰嘰喳喳——說了好多計劃,關於到了上林苑要玩兒什麼。

後又道:“...到時找阿嫣一起來,阿嫣最近心緒不好,都呆在家中連門都不出了。今日本說好了要來宮中的,方才又讓人傳信,感染了風寒,不來了...阿嫣定然不是風寒,她若是風寒,我該聽母親說才是。”

陳嬌肯定道:“定然是還在傷心呢...”

劉徹沒想到之前自己煩悶的事情就在陳嬌這裡得到了答案,本來隻當耳邊有蜜蜂在‘嗡嗡嗡’,這會兒倒認真起來。聽陳嬌說到這裡就不再說話了,連忙道:“傷心...為何事?”

這下輪到陳嬌無比驚訝了:“陛下,您忘了,半月前清河國報來的消息!?”

劉徹這當然是記得的,半月前清河國傳來消息,清河王劉乘八月薨了!同時傳來的消息還有廣川王劉越,差不多的時間也薨了。劉越和劉乘是同母的親兄弟,沒想到差不多的時候先後都去了。

廣川王好歹年近三十,清河王劉乘卻著實年紀小,是在劉徹手上出長安就藩的...如今年未及弱冠,連王後都還沒有,更彆說繼承人了。清河國這是要除國啊!

劉徹沒有同胞兄弟,由自己姨母所生的廣川王劉越等四個諸侯王就是近藩了,如今一下沒了兩個...這種事在天下無事是倒是沒什麼影響,可要是有事,那影響可就大了!如先帝七國之亂時,若是沒有梁王這位同胞兄弟作為近藩,拱衛在長安之外,情況恐怕就要危急的多了/

人是八月份沒的,消息送到長安需要一定時間,那時已經是九月初了...

當時這個消息是瞞著太皇太後的,彆看太皇太後不太同孫子們親近,那其實是她老人家政治智慧的體現——她知道,以她的身份,同某個孫子親近都會當成是一種政治表態。而這種政治表態無疑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老人家其實是很愛惜自己的孫兒們的,皇室中死了皇子公主,她向來要傷心一回。更彆說這次的廣川王和清河王了!兩人都不算是夭折,太皇太後看著兩人長大,隻有更傷心的!

而現在的太皇太後身體可不算好,沒人敢將這個消息傳遞到太皇太後耳朵中。

“阿嫣小時候就同劉乘那小子關係好了,兩人常在一起讀書...當時宮人們還議論呢!兩個身子不好的人湊一起,也不怕互相過了病氣。”陳嫣顯然回憶起了過去的事情,所以變得格外絮絮叨叨。

劉徹費了好大功夫才沒有打斷她,直接去問她他感興趣的事情——他對那些亂七八糟的都沒興趣,他隻想知道阿嫣和劉乘那小子到底有多好!

過去他當然知道陳嫣和劉乘關係不錯,但也就是如此而已。真要說起來,劉乘離開長安的時候才多大?陳嫣就更小了!要不是前些日子他聽陳嬌說,姑姑有意讓陳嫣嫁給劉乘做清河國王後(雖然最後因為覺得劉乘身體太差而作罷),他根本都不會關心這個。

“說起來,劉乘大概是喜歡阿嫣的罷!”陳嫣低低歎息。

這神來一句讓劉徹的詫異都掩飾不住了,乾脆也不再掩飾,直接道:“劉乘喜歡阿嫣?這是哪裡來的道理...小時候的事情做不得準的,劉乘離開長安的時候年紀就很小了,阿嫣更彆說,就是個孩子罷了!”

陳嫣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給了他一個‘你不懂’的眼神讓他自行體會。然後才道:“劉乘從小就和一般的小孩子不同,懂事要早得多...若他不是身體不好,絕對不是那樣不起眼。還有阿嫣,她難道就像是個普通小孩子了?陛下自己也說過,皇家哪有什麼小孩子!”

說著又哼哼了幾聲:“就算當時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後來也不是小孩子了!這些年阿嫣和劉乘可沒有斷了來往,常常是書信往來。我記得去年劉乘還讓人給阿嫣送了一車禮物,賀她及笄。當時我以為是什麼寶貝,後來才知,原是一車珠子。天下有的材質恐怕都被劉乘尋了來,做成了各種不重樣的珠子。”

“阿嫣當時還笑呢...原來阿嫣曾托劉乘給她從宮外買一些新奇珠子,阿嫣喜歡做一些小玩意兒陛下也是知道的——當時劉乘逛遍了東西市,也找的不齊全。誰能想到,這樣一件事他給記了那麼多年。難得的不是物件,而是心意!”

陳嬌這個時候比任何一個廷尉官員還要敏銳,道:“若是尋常從女弟,陛下會記得這樣的事?”

這話說服力太強大了,設身處地地想,劉徹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阿嫣,換成是彆的表妹,或者說同父異母的那一大批親妹妹,他才懶得去管呢!那些姐妹到如今,雖然皇家家宴時還是會相見,但於他而言早就成了麵目模糊的影子,見麵了都很有可能認不出。

畢竟那些大的場合,公主們往往都有著全套命婦裝扮,再加上厚厚的妝粉。每個人都像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一樣,他又不走心,一時看差了不也很正常?

“那...阿嫣呢?”沉默了一會兒,劉徹忽然道。他得承認,現在他對這件事介意的要死了!更讓他心裡不是滋味兒的是,劉乘已經離開了人世,他就是想出氣,也找不到可以出氣的那個人!

“阿嫣?”陳嬌想了想,搖搖頭:“我哪知阿嫣腦子裡想什麼,她從小就難懂。若說她不喜歡劉乘,不是那回事。可要說她喜歡劉乘,那就更不是那麼回事了!按阿嫣的性子,她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恐怕早就與母親說,準備著嫁劉乘了!”

陳嬌認真道:“彆看阿嫣什麼都不爭的樣子,真以為她是不爭?隻不過是那些她都不在意罷了!若真有她在意的,她定然會伸手去取...說起來這一點倒是與陛下相似...都是像舅舅罷...”

劉徹聽陳嬌這樣說,心中忽然湧上一種難言的情緒,像是高興,又像是彆的什麼,刺刺的、麻麻的——原來在彆人眼裡,他們是有相似的地方的?明明是無足輕重的小事,但他就是很喜歡這個說法。

“但阿嫣還是傷心了...阿嫣從小就心腸軟,現在倒是能裝出有氣勢的樣子了,但也就是唬唬不知道的人罷了。她的性格陛下是知道的,隻要有人待她好,她都能拿真心回報,劉乘這樣從小要好的表兄...唉!”說起這事,陳嬌也是無話可說了。

劉徹當然知道陳嫣的性格,當年父皇駕崩時他不是看的透透的了麼!陳嫣現在還從來不踏進溫室殿一步呢!因為那是父皇駕崩時在的地方。有一次,或者兩次,劉徹看得清清楚楚,陳嫣看向溫室殿的方向,隻是看一眼,就眼睛通紅了。

想到這裡,他心先軟了...這回她又該哭了罷...

長樂宮的小聚散場,劉徹沒有去任何一個妃嬪寢宮,而是自己呆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隻能一遍遍想起陳嫣小時候哭紅了眼。印象中她其實是不常哭的,或者乾脆說,他隻見她因為父皇哭過。至於彆的時候,就算是因為病痛,難受的要死,也從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她的眼淚是燙的...他當然知道,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手背處還在微微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