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廣(11)(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413 字 4個月前

太常是自上古時期就設立的古老機構,隻不過不同時間的名稱有些許變化而已。但總體說來都是負責禮樂社稷、宗廟禮儀這一類事務的, 重要皇室成員的喪葬儀式之類當然也是他們的職責範圍。

但今次是太皇太後崩, 情況不同尋常,作為孝文皇帝的皇後, 孝景皇帝的母親,當今天子的親祖母,其尊榮不同於尋常!尤其是大漢以孝治天下,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 至少表麵上要無比隆重才是!

所以除了太常之外,外朝大臣很多都進入了‘治喪委員會’,包括‘三公’,丞相、禦史大夫、太尉三人, 他們也在其中忙前忙後。三公中的丞相許昌, 禦史大夫莊青翟尤其驚惶...他們因為太皇太後的安排得以登上三公之位, 如今太皇太後駕崩, 他們將來要如何呢?

可不管心裡怎麼憂慮,表麵上還是要做好自己的事情,現在給太皇太後治喪就是頭等大事!

太皇太後入主長樂宮多年, 在皇室中輩分高、威望足,她這一過世,凡是住在長安的劉氏宗親,無論男女老少,都是要來哭靈的。另外,地方上的劉姓諸侯王們也在全力地往長安趕...趕不趕得上太皇太後下葬?怎麼也得想辦法趕上才是!

此時停靈的宮殿內已經是哭聲一片, 每個人都爭先恐後地表現哀戚,唯恐落後他人一步!這是做給彆人看的...就是要表現自己對太皇太後的尊重。太皇太後是看不到的,但活著的人可以看到!

陳嫣在一個比較靠近的位置哭靈——按規矩來說,這個位置輪不到她,她都不姓劉了。但她的母親大長公主劉嫖是太皇太後唯一活著的兒女了!自然輪到一個極近的位置,陳嫣還未婚嫁,都是跟著母親行動的。和她同等待遇的還有兩個兄長,陳須和陳蟜。

兩個兄長在早些年年紀不大、還可以比較自如出入宮廷的時候,還是見過外祖母很多次的,但後來就很少進宮了,論及親近,可能也就是比一般的皇親要強。此時太皇太後去世,他們的傷感有限...或許悲傷更多是因為又沒了一個靠山吧。

陳嫣和這兩個兄長接觸也不多,隻能感覺出兩個人不算壞人,算是大多數長安貴族子弟的普遍寫照。沒有多壞,可也很不靠譜,偶爾也會借用權勢做一些不是那麼好的事情......

彼此之間沒有什麼共同話題,自然關係越發疏遠——不過今天疏遠不疏遠的也沒什麼,也不會有人在今天偷偷摸摸說小話。要是被殿內太常安排的官員發現,恐怕就要治罪!

這就是此時了,貴族們可以做很多事,一些明顯的犯罪沒有太多人追究,可要是在禮儀、規矩上麵做錯了,立刻就能招致嚴厲的懲罰。陳嫣曾經為此不解,但在這個時候生活日久,她也明白了...這個時代階級分明,而要維護這種階級,使之堅不可摧,就得有一整套的無虛文化為之服務!

禮儀規矩正是其中的核心啊!

所有人都在哭靈,陳嫣沒怎麼出聲,隻是時不時淌下眼淚來。旁邊的人都沒有注意到陳嫣的情況,因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有的人是真的哀戚,有的人則是表演。

但在不遠處一個宦官注意到了,趁著其他人不注意,小心退出了殿內,去到另一間宮室,向天子說明了這情況——劉徹也有哭靈,不過是過一會兒去一次。畢竟他是皇帝了,就算不說皇帝的地位讓他可以獲得一些特權,就算從實際出發,他也做不到一直在那裡哭靈。

國事並不會因為太皇太後崩就消失掉,一些不那麼重要的當然可以推後,但有一些一定要處理的,始終還是得處理。

聽小宦官說起陳嫣的情形,劉徹眉頭皺了起來。有心想做些什麼,但又發現沒什麼可做的。

現在正是太皇太後大喪期間,哭靈哭個幾天幾夜並不稀罕!一般來說,每天每個哭靈的貴人也就能喝碗清粥,有的人為了表示自己的哀戚,會一直水米不進(這是表示自己難過的飯都吃不下、水都喝不了了,和‘披麻戴孝’有差不多的含義,那是表示自己都傷心難過地沒心思修飾自己了)。

陳嫣現在這麼傷心,劉徹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甚至無法讓她舒服一些...內外都看著呢,這場喪事要是有人表現不好,立刻就能背上不好的名聲!對於陳嫣這樣的貴女來說,平常再驕橫跋扈也不會有人放在心上,可要是這種場合出了紕漏,那才是真的大問題!

“多看著一些,若不夜翁主有什麼不好,立刻去傳侍醫。”這種哭靈的場合要進行幾天幾夜,吃的又很少,甚至沒有!對於這些體力極差,身體不好的貴族來說,倒下一兩個也沒什麼稀奇的。

所以侍醫們也是一直準備著的,一旦有哪個貴人不好,抬下來了,就得醫治。

到了傍晚,有宮人送來了清粥,有人喝了,有人沒喝(這才第一天,還有體力,可以強忍著饑餓,表達自己的哀戚)。

對送到自己麵前的清粥,陳嫣隻是擺了擺手。送粥的宮女原本就是長信殿太皇太後身邊伺候的,認識陳嫣。想要說一兩句勸說的話,但到底怕在今天這個場合惹事,便默默地端著粥,原封不動地回去了。

這個消息當然也被劉徹知道了,當即把一份書簡給扔回了書案上:“這傻女子!再沒有比她更心眼實的了!”

其實有好些和陳嫣一樣水米未進的,但在人的心從來都是偏的!其他人在劉徹那裡就是假裝,而陳嫣卻是實實在在傷心難受。

“韓讓,下回讓你的人給阿嫣送粥!”劉徹生氣歸生氣,卻無法正大光明地做什麼。

“是!”韓讓連忙應下。

第二日又是一整日地哭靈。

陳嫣從來沒有一次像此次一樣,跪的那麼‘實在’。一般來說跽坐、跪坐地久了,肯定是會腿腳麻痹的,時人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會想辦法再跽坐的時候偷懶,而不會實實在在地真一直跪著!

陳嫣就更偷懶了,她除了在外的場合,平常是怎麼舒服怎麼來的,跪坐於她是很少的事情。而這極少數的跪坐,她也是想儘辦法降低強度...

然而這次,她就是實實在在跪著,甚至一動不動。

她真的有這麼傷心嗎?其實不見得。再傷心也不會比幾年前劉景駕崩時更傷心了,但即使是那個時候她也從沒有想過要傷害自己的身體。

這一次,與其說是傷心,還不如說是一種‘自虐’。

她的身體?那還有什麼可在乎的...反正她的人生,她的一切都不由自己支配了,不必珍惜,這大概類似破罐子破摔了。

而且陳嫣對麵就是姐姐陳嬌,她幾乎是一抬頭就能看見...每當看到陳嬌,陳嫣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愧疚。

陳嬌是愛劉徹的,陳嫣對此一清二楚!平常她還和大姐一起罵過‘小妖精’們(雖然陳嫣知道,最大的問題其實在劉徹身上,在這個時代身上,但陳嬌是不會在彆人麵前罵劉徹的,她隻會在劉徹跟前鬨。自己不會罵劉徹,自然更不會讓陳嫣罵了)。

當時的自己是多麼的同仇敵愾啊...現在呢,自己也有可能成為其中的一員,即使這不是自己願意的...這又算什麼?

人在被自己良心折磨的時候,自虐反而會讓心裡好受一些...就好像自己得到了懲罰一樣。

等到第二日,沒有喝水進食,甚至昨晚一夜都守在這裡的陳嫣已經臉色白的嚇人,連一絲紅暈都沒有了。

有宮人來送清粥,她卻還是擺了擺手。身體是饑餓的,想要吃東西,想要休息,但心裡的苦徹底壓製住了這些,反複喉頭有什麼東西塞著,根本吃不下食物。

“翁主好歹用一些罷!皇上十分擔憂翁主呢!”小宦官心裡著急了,趕緊低聲勸說道。

小宦官卻不知道,正是這一句話刺激到了陳嫣...原本還有可能沾沾唇,現在她是真的碰都不肯碰了——原來、原來劉徹一直派人監視她!

這就是人心了!現在的陳嫣對劉徹隻有害怕和防備,所以無論劉徹做什麼,她都隻能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對於現在的陳嫣來說,劉徹就是最大的刺激源——她幾乎就像每一個叛逆期的青少年一樣,劉徹越是不想她做什麼,她就偏要做什麼!她無法真正反抗劉徹的權威,於是在其他事上變本加厲!即使這麼做是以傷害自己為前提。

陳嫣假裝沒聽到那小宦官說的話,隻一直低著頭,也不去接那碗粥。這小宦官也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硬灌陳嫣,心裡著急,可在僵持了一會兒,其他人也往這邊看的時候,他隻能退了出去。

韓讓就等在殿外,看到原封不動退回來的粥,臉色一下就垮了:“怎麼這等小事都辦不好?要你何用!”

“韓常侍...這、這小人也沒法子啊,不夜翁主不願接,小人總不能喂...殿內那麼多貴人...”韓讓在這些小宦官們麵前一慣都是好脾氣的樣子,所以這個時候小宦官還敢辯解一兩句!一般情況下,這種時候都是隻管認錯的,少有人會去辯解。

辯解又有什麼用?就算辯解的有理,最終也不可能免了自己的罰。甚至因為這種‘不聽話’的表現惹到上級,可能會加重處罰呢!

韓讓這回卻沒有好脾氣了,冷冷地瞥了這小宦官一眼:“這樣的話你與陛下去說?”

說完轉身就走...雖然沒有說恐嚇威逼的話,但這種不說比說了還讓人害怕,因為根本不清楚有什麼等著自己!小宦官打了個寒戰,連忙小跑步跟上韓讓,跪倒在韓讓腳邊,哀求道:“韓常侍、韓常侍,可憐可憐小人,指條活路給小人罷!”

韓讓卻扯了衣擺,根本不理這小宦官。

平常他人是和善,因為他知道那些尖酸刻薄的人大多不會長久,有個好臉色就能多結一些善緣,說不定將來就能用上,何樂而不為呢?但現在的情況卻不同了,如今多做一件事就可能引火燒身!

這種時候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他當然就選擇明哲保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