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廣(13)(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239 字 4個月前

裴英想象中的‘不夜翁主’陳嫣該是什麼樣子?其實這也沒個定例, 隻是...隻是不應是這個樣子的。

關於陳嫣, 裴英燃起了久違的興趣,這其中原因很複雜。一方麵是他親眼見過一些東西,比如東方海麵上一艘艘巨大的船隻, 又比如來長安一路上親身感受過的交通號係統,這些都足夠激起他的興趣——這是很難的!要知道因為自身天賦的原因, 他對外界往往興趣不大。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對那些引起他興趣的‘新奇東西’會加倍關注。

而這些東西都是在陳嫣的主導下完成的,他當然會對這樣一個人感興趣。

另一方麵,則是來自以桑弘羊為首的一些人的提及了...在這些人口中‘不夜翁主’陳嫣的形象越來越具體, 但也越來越不像真的。裴英忍不住心裡嘀咕: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人?

無論做什麼都好, 性格也很特彆,最重要的是,當她決定做某一件事的時候, 其他人都很難不被她打動。似乎跟隨著她完成這件事是一種讓人覺得心潮澎湃的事情...甚至當事人也不明白這一股熱血是怎麼來的。

裴英一方麵表現出對桑弘羊這些人的極度嫌棄, 他才不想和他們一起做事呢!隻不過是因為有自己的目的, 這才暫時留下的!但與此同時,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其實是很欣賞桑弘羊這些人的。

他在家的時候, 走南闖北的時候, 見過的人都足夠多了!有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也有世人眼中的大才,但無論哪一種都很難贏得裴英的尊重——這是專屬於天才的傲慢。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真正不傲慢的天才!隻不過有的天才將傲慢放在內心,有的表現出來了。

其實這本身也談不上什麼缺點, 天才們不同的人生經曆已經決定了他們離普通人無限遙遠。

一旦處於天才的專業領域,他們所處的起點常常是其他人努力一輩子都難以達到的終點。長期處在這種高位,又怎麼可能不產生特殊的心理?

裴英見過的那些人,即使是彆人認為很有才的,在他看來也不過了了。但在見到桑弘羊這些人後,他在他們身上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這些人高效、精確、積極、敢想敢做、懂得互相配合...他其實是很認可這些人的,隻不過平常不會表現出來而已。

自己認可的人都讚不絕口,視之為‘偶像’‘傳奇’,自然而然的,心理預期就會拔的很高。雖然沒有具體想象出‘不夜翁主’陳嫣應該是什麼樣子,但至少應該是不同尋常的,一見就知道她與眾不同...這樣的。

但今次一見,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兒!

這就是一個小姑娘,非要加上一個形容,那就是長得美了(裴英從小也是富家子弟了,審美是很好的)。除此之外,他看不出這個小姑娘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甚至乍一看,這個小姑娘太弱了一點兒。

此時的陳嫣其實和平日裡的樣子全然不同,多日的勞累、巨大的心理壓力,這些讓她憔悴非常!臉色白的像紙,嘴唇的顏色都黯淡了...也不能說她這樣就不好看了。

此時的陳嫣其實依舊引人注意,但這是因為她身上和以往全然不同的氣場。沉鬱凝重、糾結離群,本身就像是一隻被人捏住了翅膀的鳥兒,近似絕望的掙紮——那種接近溺水的氣場甚至會讓旁觀者有一種呼吸不上來的感覺。

有的時候絕望、危險這種東西其實比美麗更加吸引人,桌上漂亮的圖畫,和一旁搖搖欲墜的積木,很多人下意識會被積木吸引,心隨之繃緊,擔心著積木什麼時候倒塌。

裴英皺了皺眉頭,他顯然也被這種氣場感染,而這種經曆對於他來說是十分新鮮的。他為此感到不適,甚至下意識地偏過頭,不去看陳嫣。但這沒有什麼用處,驚鴻一瞥之間,他將陳嫣看的清清楚楚,這個時候他的天賦昭示著無與倫比的存在感。

那一幕牢牢地印在他的腦海裡,怎麼也無法覆蓋掉。

裴英為此覺得煩躁...本能讓他想要改變陳嫣的狀態,不然的話他沒法兒做到不在乎!

“這位便是裴先生罷?子恒皆與我說了。”陳嫣咳嗽了幾聲,才接著道:“子恒有與裴先生說明來長安是做甚嗎?”

不出陳嫣意料的,對方搖了搖頭...倒不是說桑弘羊不靠譜,把人送過來了什麼都不說,而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自己尚且不明白陳嫣在長安做的是什麼呢!

瓷器和玻璃的項目本來就是在長安這邊進行的,而且近期才有了突破。桑弘羊長期坐鎮齊地,能知道才是奇怪了!

陳嫣雖然寫信稍微說明了情況,但說的也不是技術上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多了個項目的事情通知一聲而已。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兩人之間談工作的範疇,並沒有詳細說明的必要。

陳嫣凝神思索了一會兒,就把瓷器和玻璃的事情緩緩與裴英說了。她說的有些慢,一方麵她是儘可能有條理地和裴英介紹情況,組織語言起來比較慢。另一方麵她還時不時地咳嗽,這就免不了被打斷。

裴英在旁一言不發,隻聽陳嫣說...一開始他還想阻止陳嫣,說明自己根本無意在陳嫣手下做事。但...但對這麼個弱弱的小姑娘這樣不留情麵,是不是有些不太好?這麼一猶豫,陳嫣就往下說了,根本沒打招呼的意思!

這怕不是個傻的吧,裴英忍不住想。因為陳嫣說出來的東西絕對算得上是商業機密了!特彆是越聽到後麵,越能明白,她稱之為‘瓷器’‘玻璃’的東西有多厲害!陳嫣甚至拿了瓷器和玻璃的幾個樣品給他看,他就更加確定了!

在不了解他是個什麼人,人品怎麼樣、能力怎麼樣的情況下,這就將底細全都抖了出來?這不是傻又是什麼啊!

不過在陳嫣說的過程中,裴英並沒有出聲阻止...因為他對瓷器、玻璃好奇了起來——生產這些到底是如何運行的?

裴英這個人平常顯得對外界很多東西毫無興趣,但他其實並不是一個淡泊的人。隻是那些東西在他眼裡沒意思,一眼看的到底而已!而一旦遇到感興趣的東西,他就沒辦法控製自己了。

也就隻有在鑽研這些東西的時候他才能暫時逃開自己‘天賦’的折磨,將注意力完全轉移到彆的東西上...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輕鬆一些、愉快一些。

瓷器、玻璃一下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住了,他很難逃開這個誘惑。

等到陳嫣說完,溫聲問他:“裴先生...此事您可來得?若是來得,便交給先生全權打理了...您意下如何?”

裴英很想說他是拒絕的,但這個時候這話不好說出口啊!一方麵他還真想看看瓷器、玻璃怎麼造的。另一方麵,他都聽人家把底抖露了出來,這個時候不乾,是不是有些不合道義?

半晌,裴英才道:“此事我去做...不過我不會在長安呆太久,不過就是起個頭而已。”

陳嫣笑著點點頭:“萬事開頭難,日後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規矩,安排其他人來做也容易,並不需格外出眾的人才。”

裴英聽到這裡的時候實在壓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狀似無意一般道:“不夜翁主與在下想的不同...在下與不夜翁主素未相識,更談不上相知,初見麵便推心置腹,乃至於托付大事,實在是...太輕率了...”

‘輕率’其實已經是個貶義詞了,這還是裴英下意識用了程度輕一些的詞,真要說她的心裡話,應該是‘草率’‘亂來’之類。

陳嫣卻不在意這個,隻是理所當然道:“裴先生是子恒所薦,有什麼不可信的?我信子恒,自然也信裴先生。”

裴英早就見識過桑弘羊對這位不夜翁主的信任,這個時候再見陳嫣對桑弘羊的無條件信任,頗有一種微妙之感——他過去從沒有在朋友之間見過這種程度的信任!這種信任似乎隻出現在書上,書上有伯牙子期,有管仲鮑叔牙,然而現實中卻遍尋不到。

不過這也很好理解,要是真那麼常見,也就沒有資格被大書特書一筆,並讓後人感歎不已了。

這個時候他開始對陳嫣有一些正視了,畢竟能有這樣的氣度,到底還是有些不同的。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難不成桑弘羊就不會看錯人?”

陳嫣並不在意裴英對桑弘羊直呼其名,這個時代的人似乎很在意這個,但陳嫣對此並不敏感。所以隻是接著他的話道:“子恒當然也有看錯人的時候,不過我不能因為這極少發生的事就不信他了。說起來,我自己也有看錯人的時候呢。”

陳嫣說的輕描淡寫,就好像這是今天吃飯吃什麼這樣的小事。而正是這樣的輕描淡寫,才更加真實。她並沒有誇大,也沒有貶低,這就是她平常的真實想法。

裴英並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表決心會好好乾。隻是點點頭,然後回頭就收拾收拾東西,找到了陳嫣給他安排的向導,這就往快要建好的瓷器作坊、玻璃作坊去了。

“這裴先生脾氣真怪!”陳嫣身邊的婢女在給陳嫣換家常衣服的時候忍不住道,她們平常看習慣了那些特彆積極的,今次看到一個這麼不走心的,還真有點兒不適應。

陳嫣見衣裳似乎都是新做的,主要特點就是素,還有‘糙’,唯一舒服一些的大概是貼身穿的裡衣和中衣,是柔軟的細棉布做的。這樣的衣裳平常絕不會出現在陳嫣的衣箱中,但現在是太皇太後國喪期間,這些卻是正合適的!

理論上來說,陳嫣給太皇太後守喪可以很尋常的那種,齊衰、斬衰那些都輪不到她——說到底,她是孫子輩了,還是個外姓人。但她又是太皇太後十分疼愛的外孫女,真要那麼不講究,外頭可就有的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