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車(2)(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9725 字 4個月前

她得活下來,非得活下來不可,隻有活下來才有一切!死了的人,一切隻能由後人評說了!

靠著這口氣,陳嫣撐了過來!某一個早晨,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身子輕盈了很多,不再那樣沉重、軟綿綿的。腦子也恢複清明,而不是燒的耳朵裡都在嗡嗡作響。

生病之前的陳嫣其實也不算‘嬌’了,畢竟她不是土生土長的大漢貴女,就算有什麼不適應的,她也習慣忍耐,而不是發泄出來。她現在可是‘逃婚’途中,她也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不夜翁主’...去麻煩彆人?那更是沒有道理的事情。

但生病之後的陳嫣更是表現的不同...旁人眼中,這位‘裴女郎’真是變化頗大,她好像更加適應跑商生活了。過去,她是儘力去適應,可大家都能感受到她的勉強。現在她雖然也是去適應,可那一股勉強消失了。

她由一株花變成了一棵草,雖然暴風雨中依舊被吹的雨打風吹去,但小草的根深深紮進泥土中,植株低矮,貼在土地上——這並不好看,但利於生存。花折了一株又一株,草還活在那裡。

等到吃完了晚飯、洗完了餐具,陳嫣從行禮下麵找出了馬魁送的劍。之前都是裴英把該她做的守夜工作給做了,看著對方休息不好的樣子,陳嫣也沒辦法當沒看見。她現在是知道駕車辛苦的人,就這樣,裴英還要一個做兩個人的守夜工作,實在是太勉強了!

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能因為彆人‘優待’自己,就覺得理所當然了!

“你會用劍?”裴英貌似非常驚訝的樣子。

陳嫣知道對方為什麼驚訝,大概是第一次見麵的印象太深刻了,自己在裴英那裡一直是一個比較嬌弱的貴女形象。會駕車已經是一次驚嚇了,現在竟然還展露出會使劍的一麵,怎麼都太意外了吧。

陳嫣將劍拔了出來,確定這真是一把好劍,恐怕也是馬魁曾經的珍愛之物,即使不做遊俠了,依舊精心保存,日日擦拭。這次卻把這把劍交給了她,這不僅僅是給陳嫣一件保護自己的兵器,如果隻是這樣,他可以隨便去找一把劍,找一把不起眼又好用的劍,對於現在的馬魁來說有什麼難得?

將這把劍交給陳嫣,其實是他對陳嫣的一種心意。這把劍他曾經用來保護自己、保護朋友,他用這把劍在遊俠江湖裡全身而退,現在希望陳嫣也能有這種好運氣。

寶劍歸鞘,陳嫣隻是點點頭:“今夜我來守夜。”

她當然會用劍,雖然一開始學劍的時候有諸多原因,好奇、耍帥、無事可做...唯獨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親自拿劍保護自己。

在長樂宮中,曾有大姐陳嬌擊編鐘,劉徹擊鼓,她舞劍,當時是為了玩兒,為了取悅外祖母,類似彩衣娛親。當時用的劍還是隨手從劉徹腰間拔出的‘天子劍’,千金之劍,華麗精美的無以複加...現在想想,真是恍如隔世。

“我當然會用劍。”陳嫣有些悵然地摸了摸劍鞘:“不過從未使劍與人搏命而已。”

搏擊還算是有過,和教劍術的師傅,和一些切磋的人,但搏命?那可真沒有過了!

裴英也覺得這很正常,堂堂大漢不夜翁主,要親自使劍和人搏命,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那晚間要是遇到什麼事,可彆落得個不敢拔劍。”裴英似乎是開玩笑。

至少陳嫣當他是在開玩笑,冷哼了一聲道:“怎會不敢?現在我什麼都敢乾!”

當一個人從生死界限上掙紮起來,很多原本的障礙也就被突破了。死陳嫣不怕了,比死還要難千百倍的事,她也算是經曆過了,揮劍殺掉敵人很難嗎?至少不會比她高燒時,日日夜夜昏迷,掙紮那一線生機更難了!

“到底是個女郎,女郎最易心軟。”裴英也把自己的劍放在了身前,隨口道出普羅大眾的認知。

陳嫣嗤笑:“說的這是蠢話!說實話,最艱難的處境裡,女人比男人更能支撐!男人撐不下去了,女人卻能繼續。女人或許有些心軟,可是女人一旦心狠起來,男人就算不了什麼了!”

“女人厲害起來,不是男人可以想象的...這話說的有些想當然了。”

“就像呂後?”裴英是一個沒有顧忌的人,雖然距離呂後專政已經過好幾十年了,呂後也不再是一個大家提都不能提的人物。但不得不說,對於漢室來說,呂後依舊是一個禁區。

一般情況下,大家能不提就不提。

“呂後?呂後算一個罷。”陳嫣點點頭,的確,就算是放眼整個華夏民族曆史,呂後呂雉都算是女人中厲害的了。不隻是因為她的專權,事實上,曆史上拿到最高權力的女人也不算少了,靠太後這一身份垂簾聽政的,後世會越來越多。

但很少有女人能有呂後這麼厲害,下手狠,同時她又確實有治國的本事。

陳嫣擺弄著手中劍,一時之間就說的遠了:“你想過未有,天生女子便比男子不容易夭折,還有,老太太們往往有老翁活得更久...女子的生命本就更頑強——男子覺得女子弱小?先讓他們試試看生孩子的痛罷!女子很能忍痛的,同樣的傷,女子就算會亂叫,但一般受的住治傷。男子就不同了,有些為了男子氣概能一聲不吭,可不一定能受的住治傷的過程。”

裴英是有見識的人,自然知道陳嫣所說的不是虛言,隻不過這些事沒有被什麼注意到而已。

此時隨便談談的陳嫣似乎又給了他新鮮的感覺。

在此之前兩人雖然同路,卻實在沒有真正這樣閒談過。一開始的時候陳嫣忙著適應跑商路上的生活,根本沒有那個時間、精力和心情與裴英談什麼。好不容易稍微適應了一些,又一直沒有機會。

這種機會本來也不是特意尋找的,有的時候就是正好遇到了,然後就隨口說說而已。

陳嫣和裴英過去認識的女子都不同,若說一開始那個嬌弱的大漢貴女沒甚新奇,就像他曾見過的許許多多大漢貴女一樣。那麼從那以後他開始見識她種種不同於一般的一麵,這種與眾不同的特質在不斷增加,直到今天,裴英有的時候會有‘這世上怎麼會有這般人’的念頭。

這個世上的人不可能是憑空變成後來的樣子的,必然有個前因後果。裴英就很喜歡探究各種人物的過去,推測這些人為什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時間久了,世上普通人的幾種大類型就被他推測地差不多了——雖然每個人都是特彆的,但不可否認,絕大部分人其實都是經曆比較尋常的‘普通人’,他們有大致相同的人生經曆、情感曆程,最終形成類似的麵目。

裴英將這些人歸類,到了後來,這樣的人就再也引不起他的興趣了,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其他相對特彆的人身上。這些人的經曆要更加複雜,形成的性格也複雜,探究起來沒那麼容易,對於裴英來說也更有趣。

而隨著他觀察過的人越來越多,這些所謂‘特彆’的人也不特彆了。現在能引起他興趣的,必須是更加特彆的那種。

他這一路上都在觀察陳嫣,他在猜測陳嫣為什麼會有如今的性格,然而越推測,他就越糊塗——這還是他這些年從來沒有過的感受。

陳嫣的明麵上的經曆就擺在眼前,他是孝文皇帝與太皇太後竇氏的外孫,是孝景皇帝的外甥,是大長公主劉嫖的女兒,是當今皇後的親妹。她從小便受儘寵愛,是未央宮裡長大,孝景皇帝膝頭愛女,不是公主,勝過公主!

和她姐姐長樂宮獨占鼇頭一樣,未央宮就是她的地盤。

這樣一個大漢貴女中的大漢貴女,其生活軌跡簡單而又複雜。複雜是因為必然比普通小民複雜的多,裡麵多了很多東西,包括權力、愛恨等等很深刻的東西。但簡單也是真簡單,因為貴女們也有一個圈子,等閒跳不出來。

這樣的貴女將來會成長成什麼樣子?要麼被保護的太好,不諳世事,要麼成為貴女中的猛獸,比男人還厲害,如陳嫣的母親館陶公主就是一個例子。再不然,平庸居中,她們不單純,但也稱不上強勢,隻是日常做好該做的事情...大多數貴女其實也是如此。

‘不夜翁主’陳嫣,她的人生其實沒有什麼挫折的,她從小就被帝王放在手心愛護。等到長大,也沒有經曆過艱難困苦...甚至新的天子依舊‘愛’她,她到底為什麼長成這個樣子,這麼、這麼...無法形容?

裴英有預感,自己能在這件事上鑽研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