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5)(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8673 字 3個月前

周山之中, 有山林、清泉,夏日避暑倒是不錯。呆在這裡沒有冰塊(冰塊在紅溪山莊,運過來恐怕損耗厲害, 陳嫣隻讓人用來做冰飲、冰鎮水果之類, 日常就不用冰降溫了), 雖然感覺上比山下紅溪山莊要難熬一點, 但隻要靜靜呆著,心氣靜下來,偶爾一陣清風,隻讓人覺得腋下生風, 暑氣漸消。

此時避暑彆館後院,陳嫣專門設了一處專門用來讀書的地方, 這大概也是避暑彆館最陰涼的地方之一了。

在灑掃擦洗之後,鋪設了席子——最上層是精細的蒲草席,有竹席的涼爽,又比竹席要來的柔軟,缺點大概是使用壽命不長吧...但這對於貴族來說顯然算不上什麼。

鋪設好後又多次擦洗,等到陳嫣來到的時候真正做到纖塵不染。

鎏金的花鳥人物香爐還在冒著煙氣, 雖然是煙火氣, 但特意用了冰片、薄荷、樟腦等入香, 出來的味道讓人精神一振,漸生涼意——這也是陳嫣令人特意調出來的香方,這個季節使用倒是正合適。

顏異被請來的時候,陳嫣這個做主人的自然已經到了, 正低頭擺弄著一張瑟。隨手流瀉幾聲清音就知道,她必定是此中高手。

顏異是昨日到的,昨天已經見過一麵了。不過當時見麵更多是為了禮儀——陳嫣邀請了顏異來度假,顏異既然來了,總得感謝一番...賓賓主主那一套,昨日總得行一行。

真要說客套話以外的話(如果有的話),昨日眾目睽睽之下,兩人是一句也沒說的。

顏異今日早晨如往常一般早起,才做早課,就被請過來了。

阿珠忍不住抱怨:“這哪裡是做主人的作為?誰會在這時就請客!”

其實這話裡有些言不符實,真要說的話,兩個要好的朋友一起山中避暑,彆說早早一起早課、吃飯了,就是晚上睡一起也不算什麼,一句情誼深厚就足夠解釋了。但因阿珠眼中的‘劉女郎’是個女子,很多看法就苛刻了起來。

一旦有什麼‘有彆於禮’的地方,一分不對也容易被認為是十分不對。

顏異看了一眼阿珠,眉頭皺了起來,臨走之前慢吞吞道:“惡稱人之惡者。”

聽了這話,阿珠一下臉紅了。

當初給顏異挑婢女的時候是精挑細選了的,阿梅阿珠各方麵都好,甚至還會讀書寫字!顏家是儒門大族,教習的時候也沒有用如今流行的啟蒙教材《倉頡篇》這種,用的是《論語》的儒家經典!

所以會寫字的阿珠阿梅彆的或許不解,《論語》卻是很熟的。

‘惡稱人之惡者’一句出自《論語·陽貨》,原文是學生向孔子請教,‘君子亦有惡乎’,於是孔子回答了君子也討厭的四種人,其中排第一位的就是‘惡稱人之惡者’,背後說人壞話的人...

顏異其實不擅長教訓人,他表達生氣的時候就是生氣了,該怎麼決斷就怎麼決斷,訓人這種事,少時在家有人幫他做。如今離家,身邊人口簡單,很少有這種情況...現在又是在彆人的地方,他更不可能為了阿珠的一句話如何訓誡她了。

一句《論語》中的句子,算是委婉地點明了問題。

至於剩下的就不必說了,若是阿珠再不懂,阿梅也會提醒她...而且顏異也察覺到了,有些時候並不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完全,這樣效果反而比較好。

因為如此一來當事人就得去想、去反思、去擔心...這樣帶來的教訓顯然有效的多!

阿珠明白意思,立刻不敢再說,隻能呆在小院裡,常常心有不甘地向小院外張望。

至於顏異這邊,被請到了專門收拾出來讀書的院子,他到的時候陳嫣正擺弄手上的瑟。見他來了,輕輕放下。笑道:“公子是複聖後人,一定是音律名家了,來的正好呢!”

顏異緩緩行過去,每一步都像是尺子量出來的一樣——陳嫣看一眼就知道,這是從小經過訓練,完全變成本能一樣地步伐。顏異是這樣,她也是這樣,她年少時在宮中走動,似乎見過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

但大多數人用這樣千篇一律、刻板非常的禮節走出來就是呆板、僵硬,陳嫣倒是不僵硬,因為不管什麼,一旦變成習慣,再怎麼也不會僵硬的。但要說多好,那也不至於,至少陳嫣自己並不覺得自己那樣好看。

但現在看麵前的青年一路行來,倒是有些理解最初製定這樣禮儀的出發點了——這不是講究‘個人主義’的現代,沒有後世的知識、物質等多方麵的大爆.炸,此時最喜歡強調的是自我約束、自我克製!特彆是上位者,這一點尤甚!

一旦做不到自我約束、自我控製,他們就會侵占大量的社會資源,最終導致很多人得不到自己的那一份,最終引起很大的麻煩。

《馬太福音》中說‘因為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而《老子》中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道理說的是一個道理,社會資源佷容易就會向少數人傾斜!

一旦傾斜到了極限,這種不平等到了極點,就是社會崩潰的時候。

所以從一開始就得強調自我約束!

這種自我約束是體現在方方麵麵的——有的時候國君聽一首活潑一些的曲子還會被批評,後世人覺得太矯枉過正了,但處在這個時代的人是沒法這樣覺得的。對於他們來說,這種約束是理所當然的!

大家都不想知道潘多拉的盒子打開之後有什麼,所以一開始就不要有打開的機會。

走路行禮的嚴苛也算是一個小的方麵...在顏異走過來的時候陳嫣怔怔地看著他,克製到一分一厘都不差,簡直是‘克製’這個詞成精了的樣子...讓人有一種呼吸不上來的感覺。

顏異走過去,看到了陳嫣手邊除了錦瑟之外的東西...是一些曲譜。古人記譜有自己的專門符號,就和後世的五線譜一樣。這種東西對於沒學過的人來說無疑是天書。

是殘譜。

“公子請看...這怕是商周時的音律了...”陳嫣指給顏異看——這些東西得來也很巧合,是泰和當鋪收的!簡而言之就是敗家子敗光祖業,最終將家中祖輩的收藏也給賣了。

這樣的故事俗套的很,根本不必再說一遍。

這些收藏中有兩箱竹簡,其他的竹簡也就罷了,都是現存典籍中能找到的內容,即使年代久遠了一些,價值也不大。但這些樂譜不一樣,底下人經過細細察看,覺得這是商周是一些樂章的殘譜。

而且還是現在已經失傳了的!

泰和錢莊的東西向來都是分類、估價,然後各有去處。根據陳嫣的安排,凡是文字類的,儘量給她留著!讓專人判斷價值,凡是有些價值的都得列成清單給她——凡是她清單上打勾了的,最後都會成為她的收藏。

“修譜?”顏異看譜時就心中有數了...此時正統教育出來的士人是禮、禦、射、樂、書、數等都要涉獵,甚至要精通的!普通人或許已經難以接受完整的士人教育了,但顏異可是複聖十世孫!這方麵十分複古...音律基礎非常紮實。

看一眼樂譜,音律就在心裡過了一遍。

陳嫣快樂地點了點頭,道:“這是去歲冬日送來的,近日算是有空了,便想整理出來。殘譜要修,還得追根溯源...要做之事還多呢。”

說著陳嫣忽然覺得自說自話了一點點,連忙道:“若是公子對修譜之事並無興致,這裡還有許多竹簡可讀...皆是舊年所記載一些師長治書之心得。”

此時搞學術是一件很難的事情,簡單來說吧,還是信息太不流通了!以《論語》為例,若要專治《論語》一書,除了將這部書背的滾瓜爛熟之外,還得理解其中的意思。這種理解並不是你以為如何,而是學術大佬們以為如何!

和學術大佬們的理解相左?即使正確,那也是不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