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7)(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9855 字 3個月前

“韓讓...韓讓——?”劉徹正低頭批閱記錄公事的竹簡, 忽然覺得有些燥的慌, 抬頭一看, 果然是身旁的炭盆燒的太旺了, 又沒人管!劉徹不太喜歡自己辦公事的時候有人湊的太近, 所以平常一般都是韓讓伺候的。給他倒個熱乎乎的蜜水, 換個‘銅夫人’什麼的, 當然,也會照看一旁的炭火。

平日韓讓都侍奉的小心謹慎,從來沒有出過紕漏...實際上劉徹正是滿意他這份小心謹慎。他一直都是這樣, 喜歡聰明人, 不喜歡蠢人!蠢人犯起蠢來, 真的比聰明人使壞更讓人頭疼!後者還知道分寸,前者真不知道會有多讓人惱火!

卻不知道今日這是怎麼了,竟然沒在跟前...是去哪裡了?

劉徹心裡不太高興, 這倒不是他氣性大,下麵的人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要發火。隻能說他對每個人的定位就不一樣!如臣子這種, 當然是要講究分寸的,沒有一個不周到就要生氣的道理。而對待宦官就不同了,於他而言, 宦官的職責就是侍奉好自己的主人!如果做不到這一點, 在宮中也就沒有多少存在的價值了。

正想著韓讓最近是不是懈怠了, 得要他敲打敲打,韓讓卻從外麵急匆匆地進來了。不等劉徹說什麼,他先‘先發製人’了, 大聲道:“陛下!陛下!大事!!嫣翁主歸來矣!”

本來劉徹批閱公文的時候韓讓都是在一旁小心伺候的,從沒有懈怠過!有的時候伺候這麼一遭,真比勞累一整日還辛苦!

之所以這次暫時離開,是看到了外麵的宦官在給他打手勢——天子批閱公文時肯定是不讓人隨便打擾的,一般來說如果不是急事大事,就自覺一點兒,不要這個時候上報了。如果有人真的覺得這件事有上報的必要,就得通過韓讓。

韓讓能夠判斷這是不是真的大事急事,畢竟人都是這樣的,認為自己手頭做的工作非常重要,一般也非常急!這種情況下,判斷不見得準確。或許這種想法本沒有錯,因為那對於他們來說確實是如此。但對於天子就不是這樣了,作為天子,每天經受的都是深刻影響這個國家的政務!這種情況下,他對大事、急事的評判標準是有些不一樣的。

韓讓足夠了解他的標準,所以做這個過濾的人剛剛好。

“快些說!還要去侍奉陛下呢!”

“耽誤不了韓常侍!”來傳話的宦官是個小黃門...聽起來有種跑腿的感覺,實際上在此時已經是個中等宦官官職了。這人一臉的神秘,道:“韓常侍準備著日後謝小人罷!今日之事,韓常侍向陛下稟報,小人保管陛下龍心大悅,心裡記得韓常侍的好!”

“你就彆賣關子了!”韓讓卻不輕易被他忽悠,依舊是直接說到了重點。話說他可不能離開太久!真要是離開的太久了,怠慢了天子,可不是好玩的!從他的經驗來看,一百次滿意帶來的好處也比不過一次不滿帶來的反感!

他一慣小心謹慎,當然不會犯這種錯誤!

小黃門嘖了一聲,這才低聲道:“的確是大事呢,不夜翁主進宮了,你說這是不是大事?”

韓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道:“你怎說起胡話來了...不夜翁主她——”

說到這裡,他後知後覺的想起沒有人敢拿這件事開玩笑,真的被天子知道了,怕不是不知道死字真麼寫的...所以說,此人說的是真的!?

這件事是很突然、很古怪,但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了!

“此時從何處得知的,可準?”韓讓趕緊追問。

這小黃門輕輕一笑:“今早傳來的消息,昨日橫門的城門司馬接到了不夜翁主的車駕,看樣子確實是不夜翁主沒錯了。後又有人查證,大長公主府昨日開過正門,這不就是不夜翁主回家了?今日這還早呢,就聽說大長公主進宮來探望皇後...你說說看,不夜翁主有沒有跟著一起來?”

這小黃門伺候劉徹也很早了,至少當年也經曆過陳嫣逃離長安的事情,所以對如今的前後首尾可以說是相當清楚了。如今聽說不夜翁主回來了,最先想到的就是稟報天子...隻不過他隻是一個小黃門,沒有此時上奏的資格。可要是拖延到稍後,又怕皇上到時候不滿他!

如果就是這麼一小會兒,人又從宮中離開了。事後查到是他中間拖延引起的,那真是萬死也無法取得天子的諒解了。

韓讓基本認同對方基於情報做出來的推理,但他也得承認,其實是有可能沒跟著。韓讓並不知道陳嫣忌諱宮城忌諱到什麼地步了,但大概推測是有的,說實話,陳嫣再次回到長安已經夠令人吃驚的了,還主動來到宮中?不是說不可能,隻是這裡麵需要有極大的原因才行。而現在看來,韓讓找不到這樣的原因說服自己相信這一點。

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件大事,確認了幾個細節之後韓讓就趕緊回去向天子稟報此事了!

劉徹原本因為韓讓‘擅離職守’不快來著,聽到這話先是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人都是這樣的,從另一個人身上獲取信息並不是單純從語言上,往往還包括表情、口型,甚至包括對這個人的了解,兩人之間平常的話題。

打個比方來說,平常生活中說話,一個人很有可能吐詞不清、語意模糊,但另一個熟人往往能夠準確地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換成是電視上的演員,如果台詞功力不過關,同時又沒有字幕,看電視的人就很有可能一臉懵逼了。

因為隔著先屏幕,很多獲取信息的渠道就被屏蔽了,所以要求語言這一方麵格外清晰!演員們為什麼要特彆學習台詞,原因就在這裡了。事實上,如果表演中的台詞技巧用在現實生活中會顯得情緒飽滿過頭,也太拿腔拿調了,因為現實生活中其他獲取信息的渠道依舊是在發生作用的。

在陳嫣不在的這些日子裡,劉徹並不經常和身邊的人提起她,更絕少想著她會主動回來。韓讓忽然來這樣一句話,完全不在平常的對話範疇內...他得反應一會兒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當然了,說是反應一會兒,其實是很快的。

等反應過來之後,劉徹沒有韓讓想象中的神色激動。他站起了身,人往外走...韓讓不敢怠慢,趕緊跟了出去。但馬上,走在前麵的劉徹停了下來,轉頭看向韓讓,擰著眉頭,聲音乾澀道:“阿嫣在哪兒來著?”

剛剛急著走出來,都忘記問人在哪兒了!

韓讓連忙道:“稟陛下,嫣翁主如今應回了長安,先是去了大長公主府——”

韓讓尚未說完,劉徹便抬腿繼續往外走了,邊走邊吩咐道:“擺駕,去大長公主府!”

見天子這樣著急,韓讓顧不得失禮,快步追趕了幾步,道:“陛下、陛下!陛下且慢!還有最新的消息呢!大長公主剛剛進宮見皇後娘娘去了!”

這個時候劉徹的腦子很亂,完全無法思考什麼,隻能跟著韓讓的話道:“所以...?”

韓讓低聲道:“陛下...所以嫣翁主很有可能隨著大長公主進宮了,如今正在皇後娘娘宮中呢!”

對啊!這句話讓劉徹腦子裡仿佛撥雲見日一樣。

“對對對!一定在阿嬌那裡——擺駕椒房殿!”等到一路往椒房殿去,劉徹的腦子依舊處在過熱的狀態...人在過於亢奮的狀態下會出現腦子轉的太快,熱乎乎的情況,劉徹現在差不多就是如此了,而且更加複雜一些。

根本不是純粹的興奮...在最初的興奮過去之後,很多其他的、相互糾纏著的情緒齊齊翻湧上來。

劉徹愛慕著陳嫣,但又不隻是愛慕。這類似於人類的條件反射,他一輩子的挫敗、痛苦,有一半可以追溯到陳嫣身上。或許相比起他的絕對權力,陳嫣弱小的不值一提,當年他隻是一個念頭,想讓她入宮而已,就逼的她不得不浪跡天涯,遠離親人故土,甚至一封信都不敢寫回來。

然而現實就是,他最大的失敗就是由陳嫣帶來的...她無比弱小,他強大無敵,但那又怎樣呢?麵對她的時候,他的強大其實是很難發揮作用的——當清晰地意識到,陳嫣隻會和她真正愛的人在一起,權力可以讓她吃苦、死掉,卻無法改變她的想法。到了這個時候,劉徹就知道自己真的無計可施了。

劉徹即使麵對匈奴,麵對朝堂上的強大敵人,也從沒有這樣無力過!那些敵人或許難纏,或許短期內占著上風,但劉徹從來不會懷疑,有朝一日他能夠將那些人通通打倒!可陳嫣呢,當權力也沒有用的時候,他究竟要怎樣才能留下她?

當一個人在另一個人身上吃夠了苦頭,甚至感受到某種無望的時候,感情必然會發生某種隱秘的變化。他愛著她,但也害怕著她,因為她可以傷害他...這是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這種害怕的情緒某種程度上讓劉徹對陳嫣的愛並不純粹是正麵的了,不像數年前,那個時候他從陳嫣身上得到的記憶都是正麵的、快樂的,他想要讓她陪著他,就是想讓這種快樂更多!而現在每每想起,多了許多苦澀。

但這並沒有削減‘愛’本身分毫,或者說,這讓劉徹更加在意陳嫣了。愛、恨、害怕等等情緒都能夠讓一個人下意識地在意另一個人,甚至有的時候害怕能讓人更加在意。這樣複雜的情緒,被醞釀數年,已經足夠緊緊鎖住劉徹這個人了。

一步一步走向椒房殿,分明聽到了囚徒拖拽動鐵鏈的聲音。

經過這一波愛恨難辨的複雜心情之後,最終是一種忐忑,甚至虛無...這類似近鄉情怯。劉徹曾經就想過,如果陳嫣一輩子不回來,似乎也不錯——他其實早就意識到了,自從陳嫣離開長安,他越來越深的愛意裡就參雜了許多彆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