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之楊(8)(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9862 字 3個月前

“...說來, 最近倒是有一樁奇事。”

顏產作為齊地名士, 平日的交往應酬還是頗多的...名士畢竟不是隱士。

而他往來的人也大多和他身份相當,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或者同是學者, 或者是官場上的人物, 再不然,也有可能是由姻親關係聯結起來的本地大族——顏氏在琅玡郡傳承十多代,一代代嫁娶, 隨隨便便也能織成一個龐大的關係網絡了。

這一日他就去鄰縣赴約了,這是一位與家中有姻親關係的同輩人邀請的他。此人真論起來,也算是顏產的表兄。早些年出仕官場, 二十多年下來,也在長安升到了一個千石官員, 不算高,但也不能算低了。

到了這一步,再看看自己的年紀, 自覺這輩子是無法奢望兩千石了。又懷念家鄉閒適日子, 向往含飴弄孫之樂,於是便上了辭官的奏表。此人又不是什麼重要到不可或缺的人物, 再加上年紀在這個時代也算大了, 於是準辭的文書下的很快。

如今他倒是無官一身輕!回到家鄉之後就各處見親朋故舊,日子頗為自在。

其實前些日子他剛剛回來的時候,琅玡郡這邊的故舊就為他接風過。隻是接風宴上人何其多,本地官員都來了,也不能和一些格外親密的朋友多說幾句話。所以在加接風宴之後, 他又各處拜訪起朋友來。

除了拜訪朋友,一些格外親近的,他還會下請帖請到家裡來敘話。

恰好,顏產就算是此人的一個密友...兩人之間的親戚關係並不算什麼,真要說的話,琅玡郡有傳承的家族,誰家又和誰家沒個七彎八拐的親戚關係呢?主要是兩人當年求學讀書的時候就十分投契,這些年也從來沒有斷了聯係。

此時他一邀請,顏產也就欣然而來了。

兩人一見麵,就說了一些瑣事。說著說著,話題就變得很發散了,這也是所有朋友間的談話活動都會經曆的——最後總是會離題千裡,完全忘記一開始說的是什麼了。

忽然,對方說起有一樁‘奇事’,顏產也沒有放在心上,隻是隨口道:“不知是何事,你這見過大世麵之人也說‘奇’?”

那人嗬嗬一笑,然後神秘道:“你這些年久居鄉裡,未出齊地,總該知道‘不夜翁主’罷?”

“她啊...我當是誰...”顏產一下明白過來...陳嫣在齊地的影響力不是假的,或許普通的小老百姓並不知道她,但是凡是上層一點兒的人物,或多或少都聽說過她的名字。哪怕是有些人人家和她沒有交集,必然也會有一兩個和她有很大交集的親朋。

如此,不可避免地就得知曉她的名字了。

比方說,顏氏本身以田產為業,沒有太多生意上的事。但就算是這樣,他家也和陳嫣名下的一個小產業有合作。實際上,顏氏家有一塊土地就租給陳嫣種花,成為花田了...雖然從長遠來看,買田是更加穩妥,也更加劃算的方式,但想要用更少的成本,達到最大的規模,租其實更好。

再加上陳嫣也沒有興趣做超級大地主,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所以租就可以了。

不過為了穩妥起見,她都是做長租的。

這筆生意和齊地許多地主都談過,不少人也是願意的。相比起租給零散佃戶,租給陳嫣有好也有壞。壞處就是錢會少一些,畢竟批發和零售不可能是一個價格。好處則更多,第一,少了風險,第二少了許多瑣碎事務。

彆以為當地主就沒有風險了,實際上風險還不小呢!

一般來說,遭災之後地主是有好處的,因為小地主和自耕農抗風險能力不夠,災年時候就得低價賣地活命。對於大地主,趁這個機會逢低買進,簡直不能更好了!但是,這種事情是有限度的,說白了,地主也得以來這塊土地上的人才能活。

災荒年間,收不上租子就是收不上租子,對佃戶苦苦相逼也沒有太大的效果,最多就是對方賣身給自己。而且真的逼到了絕境,這些佃戶就會外逃,甚至跑到山裡去當野人...真到了那個時候就真是雞飛蛋打了。

而這種佃戶外逃情況非常普遍,達到史書上記載的十室九空(甚至不用十室九空,隻要跑一半的人),地主就得頭疼了!因為種地的人會非常不夠——一般來說,一個地區的田地和種地的人應該保持一個動態穩定的數字,略多或者略少也有可能,田地多而人少的時候,地租會低一些,而人多而田地少,地租就會高的驚人,也算是市場操控了。

但,如果某一方出現斷崖式的下跌,情況就糟糕了!

田地是這個社會有價值的資產,可是一旦沒有種田的人,那就隻是一塊地而已,不會有任何產出的地!雖然這種情況很快會恢複,因為佃戶會向地租低的地方遷移。但是這是有周期的,一年、兩年...且不說這其中地主的損失,光是等佃戶重新躲起來的時候,自己的田地已經荒了,這就是一個不得不麵對的問題了!

沒有人會願意接手這樣的土地的,這就隻比開荒強一點兒,但是開荒不需要地租啊!

陳嫣長租土地,既替他們免了這一風險,也省了向零零散散的佃戶收租的瑣碎事務,事情確實簡單了很多。至於那些佃戶,給誰家做佃戶不是做呢?陳嫣租下了這麼多土地,總是要種東西的,所以還是得用人。

齊地就是陳嫣的大本營、基本盤,她在這塊土地上的經營可以說是不遺餘力。生活在其中的人很難有感覺,但是外界的人就能一下發覺——齊地的經濟這幾年提振效果明顯!

這很正常啊,陳嫣開辦了許多產業,其中不少的生產都是在齊地完成的。隻要陳嫣多創造了幾萬個工作崗位,就意味著幾萬個家庭能生活的不錯,那就是十幾萬人的生活水準提高,達到這個時代的中產了。

而這些人又會有消費(他們又不是自給自足的農業人口)...總之,帶動作用明顯,一切都仿佛是魔法一樣呢!

更何況,真要說零零散散分散在各地的、屬於集團的雇工,可能還不止這個數!

考慮到整個齊地的人口總數,這個帶動作用已經非常強力了!

所以,對於齊地上生活的人,如顏產這樣地位比較高,也更能見到背後真相的人,陳嫣的名字就算稱不上‘如雷貫耳’,也算是‘耳熟能詳’了。

真要說起來,齊地上稍微有實力一點兒的人家,大多都是盯著這位‘不夜翁主’的。在不少有‘上進心’的人家看來,這位‘不夜翁主’就等同於一條金大腿,隻要抱上這金大腿,人家稍微提拔一下自家,自家就發達了!

彆以為這些傳承很多代的大家族就會非常清高,實際上那是不存在的!如果沒有錢的話,誰家世家貴族的場麵也撐不起來。而一旦沒有了場麵,就算是祖上再尊貴,再有名氣,大家也不會當回事兒了...破落戶而已。

“若是這位‘不夜翁主’,有何等奇事也不足為奇了。”顏產半是玩笑調侃,也半是真心地道。

一個人若是常常能夠出人意料,他再做任何出人意料的事情也就是那樣了,大家會覺得他不就是那樣麼。陳嫣現在的情況就差不多如此,對於顏產這樣的齊地人來說,她已經神奇到了這個程度,還有什麼可奇的?

至於顏產語氣中的調侃...隻能說,他還是有些看不順眼這種事。

這個時代的女子地位比後來一些朝代可高多了,很多家庭女子也能成為頂梁柱,這種風氣在齊地更加明顯。一個家裡男子耕種才多少收入?女子負責養蠶紡紗織布,還要養一些雞鴨豬之類的,這些反而是家庭收入中更重要的組成部分...經濟基礎在不知不覺中決定了太多東西了。

不過,總體來說,這依舊是男尊女卑的封建時代。所謂女子當家,更多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一種無奈的選擇。顏產自己算是一個比較老派的學者,儒學又非常強調男女有彆,各自得站好自己的位置...女子就該溫順服從,主持家中內務,至於外麵的事,那和她們無關!

對於‘不夜翁主’這麼個人物,和他無關,他也就不說什麼了,但到底還是有些不習慣對方以一個女子的身份(還是一個未婚女子的身份)做這些。

隻不過世情如此,大家都追捧著那位‘不夜翁主’,就更加無可奈何了!他就算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恐怕也會被人認為是‘不合時宜’,所以他是從沒有對彆人說過這些的。

朋友聽顏產如此說,也是一笑。而後卻道:“卻不是說這位不夜翁主在齊地所為是‘奇’,而是如今長安正在傳的...”

其實這個時候也沒有誰能聽到兩人的交談聲,但朋友還是壓低了聲音:“如今長安皆傳,天子愛慕不夜翁主已久!”

“這......”這種事情離顏產實在是太遙遠了,以至於聽了之後他也沒有太大的感覺,最多就是覺得有些奇怪。

“既然天子愛慕,怎麼不納入宮中,反而...”反而讓人始終在宮外呢?如果他所知不錯的話,這位‘不夜翁主’已經多年未回過長安了吧?話說一個未出嫁的女郎,這麼長時間遊蕩在外,這也是夠驚世駭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