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鳴(2)(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175 字 3個月前

諸侯王正為了‘推恩令’的事情左右為難, 心中各有小九九。不管打算支持, 還是打算反對, 總之這個時候都派了人到長安活動, 這段時間的長安可以說是相當混亂了。

或者說, 表麵上看起來平靜, 實際上早就暗潮洶湧了。

陳嬌這裡比平常都熱鬨了不少, 就是有心人看中了她這裡的信息流通便利——大家很想知道天子的真實想法、底線之類。這種東西在陳嫣這個後來者看來簡直就是明擺著的, 這不過就是集權路上的必然罷了,這些諸侯王也不必過於擔心,想著將來諸侯王衰落...那麼久以後的事情,誰也不能拍胸脯確定。這個時候糾結幾代之後的事情,說不定那之前就絕嗣除國了...不然犯大錯除國了......

總之就是除國了, 反正到了現在, 因為各種原因被除國的諸侯比傳承下來的還要多。反觀曆史上實行推恩令之後, 反而沒有了大規模的諸侯國除國事件, 大家還能夠安安生生地‘自然消亡’了。

陳嫣看得清楚,卻不代表身處其中的人也能看清。有些人看不清, 是因為自己有巨大的利益牽扯到其中,很難客觀地看待這些問題。而另一些人看不清,則是因為摸不準劉徹的想法,表麵上他是這麼說的,但天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

後世學過曆史的人可以肯定的事情,不代表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可以輕易確定...畢竟這關係到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是無法輕易做出判斷的...所謂艱難, 這就是了。

“說起來...為了‘推恩令’這事,主父偃恐怕又要被不少人記恨了。”陳嬌本來是不關心推恩令這事的,這事再大,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她家裡有沒有王位等她去繼承!不過最近打聽這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其中還有不少當年有過交情的表哥表弟。

都派人求到了門上,陳嬌總是一問三不知似乎也不是很好...所以她非常少見地‘虛心請教’了起來。

“主父偃?”陳嫣其實也不是特彆在意推恩令,倒不是說推恩令不重要,實際上推恩令對地方力量的影響,甚至行政上的劃分都有很大的影響,這種重大國策肯定會影響到生意上的事情的。但是,這種影響想要發揮作用,那得等到多少年後了?真等到那個時候...如果她的力量能夠肆無忌憚地發展到那個時候,很多事情的情況就會完全不一樣,所以這個時候考慮這些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再者說了,推恩令這種曆史發展的必然,這是一定會發生的。既然隻能躺平接受,那還談什麼在意不在意?

‘推恩令’是由如今的中大夫主父偃提出來的,中大夫這個官職名有些陌生,但它未來會有一個後人稍微熟悉一點兒的名字,就是光祿大夫。首先要知道的是,漢代實行三公九卿製,三公九卿就是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

彆看平常大家在曆史上隻看到三公,三公以下出鏡率很低,實際上,這每一個都位高權重,影響力很大。後人讀曆史,很多時候是一個點,但是生活在這個時代,是一個麵,不可能隻考慮那些青史留名的人。

三公九卿裡麵有一個光祿卿,光祿卿以及下麵的許多官員,就是皇帝的智囊班子,同時,還會負責候補官員的培養實習什麼的。有點類似明代的翰林院,既給皇帝當秘書,新考中科舉的進士老爺們的優秀分子也在這裡熬資曆。

不過光祿卿比翰林院更厲害,因為它不隻是表麵清貴,未來遠大,它是真有實權的!

光祿卿作為三公九卿之一,是典型的兩千石大官...有意思的來了,那就是光祿卿之下竟然還有一個兩千石,那就是光祿大夫——雖然兩千石和兩千石也是不同的,但從這也可以看出光祿大夫,也就是此時的中大夫是一個多麼重要的位置了。

能坐上這個位置,不是三公九卿,勝似三公九卿,非天子重臣、心腹不能為!

至於主父偃何德何能能坐上這個位置...陳嫣雖然沒有刻意關注過,但聽到他的名字就不會懷疑他可以走到如今的高度了。她其實已經記不清主父偃做了什麼了,漢武帝一朝湧現出了許多能臣,也有不少大事發生,這些事情都會對應人物。

有些人物比較有記憶點,比如說衛青、霍去病那點兒事就很清楚,不會弄錯。再比如說,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也記得很清楚。可是輪到主父偃、東方朔、桑弘羊等等這一撥,時間過去這麼久,就不是那麼清晰了。

桑弘羊還好一點,他是主管經濟的,對於現代人來說,擅長搞經濟的古代人很少,有的話都比較容易記,其他的...不提也罷。

不過陳嫣還是記住了主父偃這個人的名字的,知道他在漢武一朝很有名氣。這麼個被曆史記住的名臣,爬上高位有什麼奇怪的?

要說‘推恩令’提出來的時候陳嫣唯一吃驚的地方,大概就是這是主父偃提出來的,關鍵事件和人物對上了!

“主父偃此人,才足而德薄,遭人記恨是早有預料的。”陳嫣對此的評價相當言簡意賅,順便diss了一句劉徹:“陛下用人倒是比過去強了許多,當年的丞相可是既沒有德行,又沒有才能呢!如今好歹長進了!”

這裡的丞相指的是田蚡...陳嫣對這個人的評價很低,這個人物在曆史上還是留下了一筆的,但留名曆史不代表這就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了。一個能為了自家田地,提議不要管黃河水患的人,不隻是自私自利,更是短視!這樣的人能有什麼智慧?

當初陳嫣幾乎是當著劉徹的麵批評過田蚡...當然,這是因為她知道劉徹當時已經不滿田蚡了。若是劉徹還很喜歡田蚡,她說什麼都不會有用,何必多那個嘴呢?

“阿嫣覺得主父偃有才?”陳嬌不怎麼關心朝臣有哪些,隻是最近主父偃實在是大紅大紫,彆人都在她耳根子上磨出繭來了,她不想關注此人都不行。

外麵都快罵死主父偃了,所謂恨之欲其亡,反正主父偃做了大家不喜歡的事情,那麼他每一次呼吸都是錯的!大家能夠以集體智慧找出錯在哪兒,錯的多嚴重,還信誓旦旦地宣揚出來。

在這種情緒的影響下,誰都不在乎主父偃是不是真的有才。而且若是承認他有才,豈不是在說他說得對了?這怎麼可以!雖然推恩令比起削藩已經溫和了許多了,讓諸侯王有了一個‘肉爛在鍋裡’的自我安慰。

但說實在的,大家都不是傻子。如果可以的話,他們並不希望可以預期的,自己這一脈會不可避免的衰落,甚至泯然眾人。

“這人當然有才!”陳嫣不否認這個,想了想道:“此人做了該做的事情。”

做了該做的事情,說起來簡單,做起來是最難的!麵對時間的迷霧,正在行進的人哪裡知道什麼是該做的事情?而隻要走對一次,說不定就能吃老本吃一輩子!

當初主父偃發跡,靠的是‘大一統’的思想,這種思想傾向非常合劉徹的胃口——實際上從後來的曆史走向來看,大一統確實也是現實趨勢。靠著這個,他闖下了一年之中連續四次升官的輝煌紀錄。

而如今,更是靠‘推恩令’,一舉大火,成為此時整個長安最炙手可熱的政治明星。

如果以後來者的角度看推恩令,不用說了,他顯然又猜中了曆史的走向——也不能說他是猜中了曆史走向,應該說在紛繁複雜的可能中,他找到了看上去最有可能性的一種,然後提前乘上了這一波風潮。

或許這其中有運氣的成分,但想要抓住這種運氣,本身就需要一定的才能了。

“...此人可以說是恰逢其會。”陳嫣大概解釋了一下主父偃的情況,最終如此總結。

“許多人謗他,其實也不算什麼,不遭人妒是庸才麼。若是他一點兒用也沒有,沒有誰知道他,自然也談不上記恨了。”陳嫣到是能公平地評斷這個問題。

也正是因為陳嫣足夠公平,所以她還補充了一句:“不過此人一向不懂得與人為善、收斂低調、謹慎小心...說不定將來就要栽在這些事上。”

公平的說,主父偃這個人遭到那麼多人的攻擊,甚至很少有人站出來替他說話,這就不僅是因為他有才、受到重用了。實際上,皇帝身邊的人才有很多,文武都有!這種情況下,在外名聲差到主父偃這個程度的,屈指可數,可見他自己是有問題的。

他本身是縱橫家出身,縱橫家出身的學者都能言善道,但發展到漢代,已經淪落成為大眾口中搬弄口舌之輩了。再加上他的性格屬於睚眥必報的類型(縱橫家似乎很常見這種性格...),這使得他求學的時候就處理不好喝其他學者的關係。

在齊地的時候是這樣,後來去到中山等國,也是這樣。

後來等到他入了官場,這一性格問題延續了下來,他和自己的同僚們似乎也不太會相處。

陳嫣不太喜歡主父偃這個人,這並不是因為他在人際關係處理上讓人覺得捉急,真要說的話,他的人際關係處理關陳嫣什麼事?她不喜歡主父偃,就是因為他缺了點兒德性。

雖說這個時代的許多官員都稱不上有德,而且他們是不是好官員,有的時候也和德行沒有什麼關係...但陳嫣是有自己好惡的,主父偃這種就算了吧。

陳嫣曾經見過他兩次,不是特意見麵,就是某些場合遇上了。隻看一眼,陳嫣就知道對方是不安於現狀,有‘大誌向’的,他的眼睛裡藏著整個世界的不安分、對權力的渴望——這本身沒什麼,但他讓這些淩駕於許多其他的東西之上,那就有問題了。

如果能達成自己的目的,這個人是不吝惜手段的。

陳嫣這些年見識的人越來越多,在識人方麵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幾乎是一眼看出了這些。而且她也知道,這種人,最終往往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她是不知道曆史上的主父偃到底怎麼個結局,但她現在做判斷早就不依賴曆史了——彆看現在大紅大紫,這種不知道謀己身的人,在政治的漩渦上是走不遠的,遲早完蛋!或者說,他們登的越高,越是要跌落!索性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反而能平平安安。

“做官有三思,思危、思退、思變!主父偃正得寵的時候不知道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不知道思慮危機——思危都做不到,也不用指望將來會知道思退、思變了。這樣的人,可以成為朝堂上一時的人物,卻不能站穩腳跟,成為真正的常青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