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2)(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3981 字 3個月前

春末之時, 正是一年之中難得的好時候。

到處已經顯出鬱鬱蔥蔥的生機來了,女郎們都換上了輕薄些的袍服衫裙, 打眼而去, 都是活潑的氣氛。

這些年因為陳嫣弄出了各種不同顏色的染料,本來就顏色豐富的布料更加五彩繽紛了, 這顯然讓一眾貴族女郎有了更多的選擇。她們出現的場合,就像是真的花園一樣,什麼顏色都有,看的人看著就覺得美好。

‘噠噠噠噠’聲雜亂, 但又有一定的規律,是一群馬兒踏地的聲音,上林苑正在舉行一場遊獵。參與的人都是一些年輕兒郎, 大都是天子在上林苑訓練的新軍中的佼佼者——直接一點兒說,這些人往往都是功臣之後、侯爵子弟。

還有極少的一部分,真的是極少的一部分, 就是‘侍中’們了。侍中原本隻是一個小官, 連天子身邊的秘書都很難算得上, 叫跑腿的更加合適。不過自從劉徹登基之後,侍中越發受到重視了, 他很願意在這個位置上培養自己的心腹, 一時之間侍中的位置就炙手可熱起來。

各家都很有動力送自家子侄來天子身邊做侍中,這就等於是一個進修班了。

今次這場遊獵,新軍這邊和侍中都很有勁頭。一方麵是因為對於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來說,騎馬狩獵本身就是一種遊戲, 能放肆地在皇家獵場裡玩兒一回,也不是常有的機會。另一方麵就是圖表現了,他們會在這裡一起遊獵,本來就是天子下令,想看看年輕兒郎的弓馬本事!

表現的好了,總是一次露臉的機會!可彆小看這個,操作的好了,由此‘簡在帝心’也不是不可能,此時也不乏這種例子。

正在眾人鼓足了勁兒追趕獵物的時候,前麵的樹林裡忽然跑出幾匹馬,讓圍獵獵物的眾人一時亂了節奏。等到節奏穩住了,他們才發現,忽然跑出的幾匹馬,馬上都是一些女眷。

既有宮中的妃嬪,也有幾個不知道誰家的貴女...平常再大大咧咧的兒郎,這個時候都後退了了。獵物也不在意了,先讓了讓幾位女眷。

此時民風比較開放是真的,但這個‘開發’也是比較得來的,真的和後世的開放相比,那是根本不能比的。特彆是麵對麵對身份較高的女子,更是不能唐突了!

等到這一場遊獵完畢,一身臭汗的兒郎們都去沐浴、更換衣裳,待會兒可是要參加天子舉行的宴會的!雖然隻是一場烤肉‘小宴’而已,也說過要‘隨意一些’,但對於天子,誰敢隨意?

注滿熱水的大池子,一眾人一下全都紮了進去,並無太多講究。就連侍中們也不例外,侍中們雖然是‘文職’,但以劉徹的喜好,特意培養的肯定不是那種自矜身份、小裡小氣的類型......

有人忽然道:“方才那幾位娘娘與貴女,仿佛見到了不夜翁主!”

“是有不夜翁主,中間那個就是,隻是不敢多看...”語氣中充滿了可惜!

對於這個年紀的兒郎來說,正是對異性感興趣的時候,議論一兩句實屬正常...隻不過今天的議論對象實在不合適。有人就清了清嗓子:“可彆多說,這豈是我等能議論的?”

首先,原則上貴女就不適合拿來背後議論!誰知道他們的父親兄弟是不是和自己的小圈子扯得上關係?真的扯得上關係,日後殺將上來,被人打死也算活該!大家平常議論議論女閭裡當紅的歌姬舞伎,說說誰新納了一個年輕美妾...這些也就算了,但不該說的就該放在心裡!

就算再想說,也不該真的說出來。

其次,陳嫣的特殊身份擺在那裡,就更不好拿來議論了!類比的話,宮裡的娘娘們都是美人兒,誰敢背後議論?讓有心人聽到了,編排一番,若是天子不在乎,笑笑也就過去了。可若是天子在乎呢?這可就無法善了了!

陳嫣並不是宮中妃嬪,但對於外界來說,她比嬪妃還要‘嬪妃’一點兒!

凡是親眼見過劉徹如何待她的都知道,天子或許不在乎自己的嬪妃被不輕不重地一輪兩句...都是些少年郎的無心之語而已,但是換成是陳嫣,事情恐怕就不能這麼輕鬆了。

這句出聲提醒讓大家清醒了一些,眾人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一時之間都不說話了。

但還是有愣的,逮住旁邊一個少年道:“去病應常見不夜翁主罷?”

本來專注於搓洗自身的少年抬頭瞥了他一眼,並不說話。那人笑嘻嘻道:“幾次見不夜翁主,都隔的遠遠的,看不真切,也不知是不是傳聞中那般美人!”

這下大家真的都不說話了,隻能說無論什麼時候都不缺傻子。彆人驚訝於這些人怎麼能那麼作死,但他們自己並不會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什麼問題。

這個時候不少人心裡都暗暗做了決定,從此以後要和這個傻缺劃清界限——就算這次的事情最後沒有傳出去,這種做事沒分寸的傻子也會在日後彆的事情上作死!要是和他走的太近了,說不定就會受連累。

‘嘩啦嘩啦’的水聲,被叫‘去病’的少年最快沐浴完畢,胡亂擦乾了一下,就去更衣了...他這一走,就連作死的那個也沒話說了,隻能自言自語一樣道:“去病怎麼如此著急,難不成他不喜我等說起此事...也對,他姨媽正是皇後娘娘,說起不夜翁主定然心中不快——”

他還要說,旁邊已經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這不僅是個傻子,還是個愣子!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的,大家心裡都有一定的想法,但不會有人說出來,因為說出來之後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衛皇後或許真的厭惡不夜翁主,但是大家表麵看到的都是兩人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公共場合還頗為客氣和睦。在這種情況下說這種話,真是把兩邊都得罪了——人家都做出這樣的姿態了,自然是不希望有人說這種話的。

而且,還有‘汙蔑’的含義在裡麵...說清楚,為什麼皇後會不喜不夜翁主?因為天子的偏愛?可關鍵是,天子偏愛不夜翁主,那也是公開的秘密,大家都知道,但沒有人真正叫破這個‘秘密’!

皇帝的新裝一旦叫破,那是得罪天子,更可怕了!

而且,這還隱隱地指責了皇後‘善妒’、皇後‘不賢’!雖說女子不去妒忌丈夫喜歡的其他女子這是不可能的,但是大家都不能輕易表現出來!放在後妃這個身份上,就更不能輕易展露了!

當初陳嬌可以隨意去妒忌,因為她的立身之本就不在‘賢德’這一塊兒!然而就是如此,也有很多人在她善妒這上麵做文章!換成是如今的衛子夫,這個問題隻會更加敏感。因為所有人都很清楚,他的立身之本就在於‘賢德’‘知禮儀、懂進退’上麵!

至於生了兒子,現在生了兒子的又不止她一個!

至於兄弟得了重用...說實在的,這可不是衛將軍名傳千古的後世!此時的衛青,雖然打了一些勝仗,但還是被人認為是憑借裙帶關係上位的‘佞幸’!最多是佞幸中不算草包的那種。可如果換成是另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得到了他的資源,那也可能做的和他一樣好!

這就是現在的主流觀點!可能等到他日後不斷地創造新的戰績,這些觀點才會慢慢消失,變成真正的‘敬佩’吧。

霍去病更衣完畢之後就在外麵廊下站著了。

和同年齡的少年人相比,霍去病總顯得成熟很多...這可能和他的經曆有關。他如今交往的王侯子弟都是自小順風順水,沒有什麼波折地過來的。他雖說也很難說的上有甚波折,但到底不同。

霍去病的母親是當今皇後衛子夫的妹妹,衛青是他的舅舅——這一點在後世,可以說是無人不知!

因此也就可以知道了,他的母親和姨媽、舅舅一樣,是平陽公主府中的奴婢。

他的母親就和他姨媽一樣,生的美麗動人,並不是一般的奴婢,而是家伎之流。平常宴會上會歌舞娛人,而宴會之下就更不用說了。有公主府的客人需要陪伴的時候自然不能回避,另外她也有自己的‘相好’。

事實上,霍去病就是母親衛少兒和平陽公主封地的一名小吏霍仲孺之子。當時霍仲孺來平陽公主府是為了稟報過去封地的賦稅之事,與衛少兒就是這樣認識的...也沒有什麼太多的理由,兩人就相好了一段時日。

這個過程中,霍仲孺沒有想過負責任,畢竟這就是主家一名家伎,誰又會想對一名家伎負責任?而衛少兒也過的開開心心,沒覺得霍仲孺不負責任有什麼問題,她又不是第一天做家伎了,這種事情又怎麼可能不清楚呢。

生下孩子也沒有什麼問題,男孩女孩府中都會養著,將來也是府中的奴婢。

不過沒有人想到的是,他出生之後沒多久,衛子夫就在宮中站穩了腳跟...這可以說是真正意義上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衛子夫的母親和兄弟姐妹們,從此都不再是平陽公主府的奴婢,而成為了嬪妃家人!

在霍去病懂事之後,他從來都是貴族子弟——對於家奴什麼的,衛青是當過,可是霍去病沒有。他小時候母親衛少兒就因為身份轉換,順利嫁給了曲逆侯的曾孫了...當然,更重要的是,宮中的衛子夫是他的姨媽。

不過霍去病到底和一般的貴族子弟不同,在家中他的身份也挺尷尬的,所以他和自己的舅舅姨媽親近,於‘家中’反而比較少去。這樣的少年經曆,讓他比普通少年寡言、敏銳很多。

而如今,他已經不再是普通的‘外戚子弟’了,真要說起來,衛氏外戚算上他這一代的人,也實在不少了。人人都是衛氏外戚,平均分到的資源又能有多少?相比起一般的衛氏外戚,霍去病算是重點培養的那一類。

他從小就得到了天子的喜愛,少時他就跟著上林苑這邊的新軍一起學習騎射,成績優異!那個時候開始,劉徹就重點培養他了——其實也不是把寶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了。實際上,劉徹重點培養的人還有不少,隻有這些人能夠更進一步,他才會繼續培養。

就當是先布下一枚棋子了。

不過霍去病的表現確實好,所以得到了進一步的培養——他現在已經是侍中了!這就是一個信號!隻要他能繼續抓住每一個機會,成為衛氏外戚下一個頂梁柱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相比同輩的衛氏外戚,他確實已經遙遙領先了。

“這就去見陛下麼?”就在霍去病站在外麵廊下等人的時候,浴池洗澡的人也陸陸續續出來了,都商量著往外走。

等到眾少年郎來到開宴之地,宴會其實已經開始了,眾人連忙上前給天子行禮。

劉徹很喜歡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輕輕揮了揮手就讓他們站起來。特彆是看到霍去病,立刻笑著道:“去病,去見見皇後!”

霍去病點點頭,就去到了姨媽衛子夫那邊說話。

劉徹和少年郎們說了幾句話,又著重表揚了幾個今天狩獵成績不錯的。正說著話呢,忽然就不說話了。眾人儘量表現的目不斜視,但還是有人眼尾餘光看到了——是穿了一身紅裙的不夜翁主進來了。

之前的騎裝顯然也換下了,雖沒有沐發的痕跡,但是微微帶著潮氣的發尾表明之前她也是沐浴過了才來的。

陳嫣今天可以說是隨意到了極點,頭發就是一個丸子頭,身上則是胭脂紅的高腰襦裙——這也算是她帶起的風潮了,畢竟原本曆史上的漢朝是沒有這些的。

特彆是丸子頭,幾年前她都沒有這樣隨便,最多就是搞搞靈蛇髻、單螺髻什麼的。現在就真的放飛自我了...反正這個時候更隨便的發型和打扮都有,內衣外穿這種流行也不是沒人掀起過(素紗蟬衣原本是一種內衣,後來有人把它罩在外麵了),她放飛自我也就不算什麼了。

隻要不在正式的、需要穿禮服的場合亂來,一切都是可以的。

丸子頭露出了她飽滿光潔的額頭,她連花鈿之類的額心裝飾都沒有用,整張臉也沒有化妝,就這樣直接闖進了正在宴會的殿中。

霍去病察覺到了姨媽有一瞬間的不自然,然後順著姨媽凝滯的目光看過去,一下就什麼都明白了。

霍去病如今也十四歲了,雖然因為忙於鍛煉弓馬、學習兵法的緣故,並不如同年齡的貴族少年那樣,已經稱得上經驗豐富了。但基本的,該知道的、該嘗試的,他都沒有落下...再加上家庭情況比較特殊,他對女人之間的事情並不是一無所知。

對於霍去病來說,他並不覺得自己的姨媽平常的溫婉賢淑是假的...但姨媽到底也隻是一個普通女子,很多事情的反應,並不會和其他女子有什麼不同。

他敢肯定,就在剛才,姨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雖然此前姨媽對那位‘不夜翁主’就不可能等而視之了!但每次直視她的‘威脅’,感覺還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