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4)(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2064 字 3個月前

“公子又病了?”顏異身邊的人憂心忡忡。

顏異這兩年來常常生病, 這是身邊的人都知道的。也請過大夫,但大多數大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顏異的身體從小到大都可以說是健康, 吃好用好, 規律休息,適當鍛煉,他的身體底子在這個時代絕對算得上是優秀的那一批。

當年遊學時,日子過的就沒有那麼舒服了,甚至有的時候吃飯都不怎麼規律。但就是這樣,顏異也幾乎從未生過病, 在同樣遊學的一些年輕人中間也算是少見的了。

誰也沒想到, 這兩年他的身體會這樣時好時壞起來。

倒是極少數大夫能說出一點兒問題...說顏異是憂思過度, 鬱結於心, 五臟都因此受到了影響。

然而光隻是說說是沒用的,重要的是得想到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這些大夫也各自開過藥方, 但說實在的,用處不很大,最多就是治標, 將表麵的病症給壓了下去。然後過一段時間, 該生病的還是要生病...

顏異這一日開始發熱, 雖然來勢洶洶、始料未及,身邊的人卻是憂慮而不慌張的...沒辦法, 已經習慣了。

“昭明如何了?”有一中年男子皺著眉頭詢問剛剛從內室出來的婢女。

這中年男子也姓顏,是顏異的族兄。比顏異晚了幾日來長安——顏異是在郡丞任上下來,直接來長安的。而他這族兄是臨沂那邊老宅聽說了消息, 這才匆匆忙忙派出來的。之所以派他出來,當然不是為了照顧顏異的生活。

顏異不是三歲小孩子,哪用得著彆人照顧他的生活啊!

之所以他會來,是族長顏產,也就是顏異的父親暗中給他布置了任務!其中一項就是監督顏異在長安,不要隨便接觸女子...那位族長伯父隱晦地暗示他,顏異曾經暗中交往過的女子也在長安,千萬不能讓兩人又接觸的機會,不然很有可能舊情複燃!

這位族兄名叫顏守,讀書上的天賦並不高,但在庶務上相當擅長,所以在族學勉強混到出來,之後就沒再繼續做學問,而是幫助宗家管著族中產業。這些年來,也算是很受看重了。

對於顏異這個族弟,他也算是相當了解了...也正是因為了解,所以在知道這位族弟也會鐘情於一女子,並且因此有違背家族、父母得到舉動的時候,格外驚訝!畢竟於他而言,顏異從來都是埋頭讀書、用心做事的典範。因為小兒女之事而失了分寸,這怎麼都不像是他會做的。

他甚至忍不住聯想,那該是怎樣出色的女子才讓顏異這樣的人如此...不過後來又覺得自己想多了,多得是好人家的子弟被壞女人引.誘。能讓顏異如此念念不忘,隨時都有可能舊情複燃。相比起好人家的閨秀,更可能是妖女。

再者說了,真要是好人家的閨秀,伯父和伯母也不至於不準這事了。說起來,顏異如今都還沒有成親呢!這種時候,隻要是大差不差的人家,也不會過於挑剔了!

婢女道:“公子還在發熱...大夫開了藥方...”

說來說去就是一些老生常談的醫囑,此時對於發熱其實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

顏守何嘗不知道這點,隻能揮揮手讓婢女下去。

晚一些,一些認識顏異的人來探望他,多是一些當年讀書時有過交集的人。有熟悉的,也有不那麼熟悉的。顏守在其中隻認得一個顏異的師兄,此人前兩日還來過府中,看起來和顏異的關係算是比較近的。

此次來探望顏異,此人也最為熱心。認認真真地問了幾句,然後卻是沉吟了半晌,後與顏守小聲道:“在下識得一名楊神醫...此人名聲不顯,實則是極有效驗的,也有不少貴家請他診病。不夜翁主身邊的疾醫夏侯先生,便是此人的師弟,說是當年他還救過不夜翁主...”

“前幾年,楊神醫在荊楚之地行醫...誰曾想,前幾日在酒舍見到了這位楊神醫。若是請來的疾醫不管用,便去請楊神醫罷!”師兄還將他口中神醫的地址告訴了顏守。

顏家在京城也沒有多少認識的人,即便有些人能扯上關係,到底不牢靠。請來的大夫確實存在水平不夠的問題——此時的醫生名聲基本上就是靠口耳相傳,傳播渠道很窄。另一麵呢,神醫這種級彆也不是誰請都去!誰知道病人以及病人家屬是個什麼人呢!

如果是那種不講道理的...說實話,做到‘神醫’這個份上了,又不缺錢,肯定願意挑選合心意一些的病人的。胡攪蠻纏、根本說不清楚道理的,這種人該治的是腦子,而不是身體!不少醫生是懶得搭理的。

之前也請了一個大夫來給顏異診病,人不算差,是朝廷派來的(漢代的太醫分為兩個班子,一個歸少府管,主要給皇室看病。還有一個是太常管的,負責給高官看病,顏異算是達到這個標準了,但派過來的大夫水平並不算多頂尖,最多就是算不壞而已)。

然而這也好過沒有,長安不是琅玡,更不是臨沂,很多原本簡單的事情都會變得複雜起來。隨便找來的大夫,恐怕還不如朝廷這邊的來的靠譜。

也因此,師兄推薦一位神醫過來,對於顏守來說是想瞌睡來了枕頭,感謝了好一會兒,才送走了探病的客人。回頭就讓人按著師兄說的地址去找那位楊神醫了...他可不會等到現在的大夫治不好了才去找‘神醫’。

千百年來病人家屬都是一個樣子,能有好醫生誰會將就差一等的呢?後世,即使病情並不嚴重,也沒人願意找家門口的三乙醫院!至少得去離家相對近的三甲醫院。更進一步的,都衝著北京上海跑!

醫療資源集中的局麵形成這是多方麵的影響......

不過多久,請神醫的人就回來了——神醫沒有一起回來,隻說了明日會上門診病。無法,顏守隻能讓婢女按照之前大夫的醫囑照顧顏異。

說實話,他是真有些擔心...發熱這種事情可大可小,真的一直纏纏綿綿不能好轉,將人徹底拖垮的也不少見。如今家族宗子交到他手裡,他是有一份乾係在裡麵的!就算這件事其實怪不到他頭上,他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了,那也沒用!

第二日,顏守一直等著的‘楊神醫’總算來了。

打眼一看,顏守心裡其實是有一些不信任對方的...沒辦法,誰讓這位實在是太非主流了!如今對外稱‘神醫’的,大都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再不然也是精力旺盛、血氣旺盛的壯年人。這位卻是黑瘦黑瘦的,整個人還有些瑟縮。

若不是提前有顏異的師兄宣傳,顏守恐怕要將對方當成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關中老農了。

至於如今,他也隻能自己說服自己——這才是有真本事是!有本事的人向來不與流俗同,這稱之為‘異人’,古已有之、古已有之...

楊神醫或許察覺到了顏守的複雜心態,或許沒有察覺...反正他也不在意這些,他是來給人診病的,病人家屬心裡想什麼他管不著,但也影響不到他。自從他從南方大山裡出來之後,他開始看各種病人,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全都有!販夫走卒也就算了,有大夫願意不收錢給他們看病就不會挑剔其他。王公貴族則不同...這些人想法多,如果楊神醫什麼都要在意,早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鑽研醫術了。

問了問之前大夫的脈案和醫囑,又問了問這一兩天顏異的情況。做到心中有數之後,楊神醫才進入內室給顏異看病。

看完之後立刻道:“這哪裡是發熱,分明是憂慮過度、悲痛傷了五臟...也不是一日兩日才有今日的樣子的,是之前診病的大夫沒有根治!”

一聽這話,顏守立刻覺得這是真遇到神醫了!小雞啄米一樣,對方說什麼都點頭:“正是如此,楊先生說的一分不差!”

楊神醫又說了幾句,這個時候話鋒一轉,道:“不過這也不能怪過去那些大夫,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令弟之疾病不在肌膚骨髓或者五臟,全在心中。而這心中之疾病,若不是自己想通,其他人也無多少辦法。”

其實一把脈,楊神醫就斷定這是一個憂慮過度、心思鬱結導致各種病症的年輕人了。隻不過這麼沉重的心緒到底來自哪裡,這是難以判斷的——他還有些奇怪,畢竟這樣一個出身富貴、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實在看不出哪來這麼多愁腸百轉...

之前去請他來診病的人是自報過家門的,所以楊神醫知道這生病的人是大司農中丞。在長安,千石官或許還未爬到頂尖,但怎麼也不算是小人物了。再參考他的年紀,說前途無量絕對不算誇張。

不過有些古怪歸有些古怪,楊神醫其實是沒有多少探究的想法的。對於他來說,他和病人一般不存在診病之外的聯係。而且有的時候了解太多也沒有什麼好處,大戶人家陰私事情多,他這樣的大夫最好不要知道。

“罷了...這幾日我住在貴府,為令弟調養身體。”楊神醫雖沒有說出什麼承諾,但在顏守耳朵裡這可比拍胸脯保證更有用!人都到家裡住著了,這顯然是很有自信才會有的決定!不然的話,人醫治不好,想偷偷跑路都跑不掉!

顏異這兩天雖然發熱,但卻不是完全沒有清醒過的,實際上他白天通常有一半的時間是醒著的...隻不過醒著的時候也有些精神恍惚而已。

“我病了?”他其實還有一些沒搞清楚情況。

婢女一邊給他喂藥,一邊道:“公子已發熱兩三日了...”言語之間很是擔心。

顏異卻沒有注意到這份擔心,隻是愣了愣,沒有再說話,與此同時,他也不肯再吃藥了。

這可著急壞了婢女,然而強行灌藥也不敢,隻能去求助顏守。

顏守一聽,頭都大了,一邊派人去請剛剛才安頓下來的楊神醫,一邊就去顏異的屋子。

“昭明...我聽人說你不願用藥?”顏守的眉頭皺的都能夾死蒼蠅了,他實在想不通自己這個族弟到底是鬨哪一出!他倒是聽說過一些小孩子會因為藥物苦澀而抗拒吃藥,但那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自己這族弟從小就穩重老成,沒道理越活越回去了吧!

顏異半闔著眼睛,並不回答顏守的話,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

這個時候‘姍姍來遲’的楊神醫也來了,路上他已經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如今看到顏異這幅‘拒不配合’的樣子,樂了...說實在的,他很少在權貴人家看到這樣的人了。

權貴人家的男子,要麼就積極上進,繼續維持家族的財富和地位,成為最一板一眼的那種貴族男子。要麼就徹底墮落,成為外人口中的紈絝子弟,整日沉迷於聲色犬馬,就算不是欺男霸女之輩,也算是沒救了!

他本以為自己這個病患會是前者,而如今看來,分明不是啊!

楊神醫揮揮手阻止了顏守的繼續勸說,而是觀察了一會兒顏異的神色,然後給他把脈。最後站起身來搖頭道:“顏中丞這樣的病人是最難醫治的,自己有求死之心,誰又攔得住呢?”

顏守被一句‘求死之心’給嚇住了,轉頭看向顏異,失聲道:“昭明!你這、你這...何事至於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