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民(5)(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6504 字 3個月前

陳嫣也是如此,不用人推,紮滿綢帶花的秋千便持續蕩了起來。

越蕩越高,她則抓住秋千繩,仿佛仙人一樣姿態。

那時候,園中有幾樹春花開的正好,陳嫣的秋千蕩的高。竟然踢到一樹花,當時的劉徹就站在樹下,於是落花滿身。

透過疏落的花枝,劉徹能看到陳嫣的身影,聽到她的聲音。當時的劉徹其實還沒有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心意,但是他已經有感了——隻是這一幕,他就能記一輩子,永永遠遠。

“這是誰家女郎啊?”陳嫣從秋千上下來的時候,劉徹也從樹下走出,笑意盈盈問著陳嫣,本意是為了打趣她。

卻沒有想到,陳嫣歪著頭看他,然後就抿嘴笑了起來。

“吾不是誰家女郎!吾是天上來的小仙女...時候到了是要回去的!”

劉徹當時當即大笑...誰都知道陳嫣這話是在玩笑,劉徹也知道,但是他就是感覺他信了。

她就是小仙女,她不是小仙女,那誰又是呢?

這和現在是不一樣的,現在,趙良人告訴他,仿的是神仙...他不會相信,甚至她不說他都看不出來。就連‘仿’都覺得不夠,何談‘真’呢?

但劉徹並沒有說什麼,隻是指了指一旁的位置,讓趙良人坐下吃飯,看起來還是很關心這個新晉寵妃的樣子。然而隻有劉徹自己清楚,他原本對新人的熱度,不經意間已經消去了一層。

雖然他經常三分鐘熱度,但如此迅速,還是第一次。

怎麼說呢,他就是突然覺得沒意思了而已...

於是之後後宮嬪妃們就看到了讓她們喜憂參半的事情,喜的是,劉徹並沒有獨寵新晉的趙良人。憂的是,天子好像比過去更加‘喜新厭舊’了。

這樣那樣的美人,走馬燈一樣出現在天子的臨幸名單上,天子最近簡直就像是辛勤的蜜蜂,真正做到了‘雨露均沾’。隻不過這‘雨露均沾’的對象不是所有嬪妃,而是一水的新人。

在這件事裡,難度是沒有的,隻要劉徹願意就行了。畢竟下麵獻的美人彆提多少了,另外,未央宮的宮女更是數量龐大。這些人都是隨便劉徹臨幸的,原則上,她們其實已經是他的女人了。

這樣的作態,說不得不好,畢竟天子也沒有彆的錯處,不過是多臨幸了幾個女子,又沒有因此亂政的苗頭,其他人自然也就緘默不語了。

但謠言還是像生了風一樣,傳播了出去。陳嬌聽到的時候,正在擺弄幾個玻璃作坊送來的玻璃器——能送到她手上的當然不是凡品,晶瑩剔透、價值連城是必然的。但更重要的是,這套玻璃器是陳嫣設計的。

當時設計了,玻璃作坊試製到如今才有了一套成品。如今陳嫣人不在長安,又因為訂做的時候是和陳嬌一起的,所以送到了陳嬌這裡。

這是一套二十四節氣小碗,陳嫣自己說是燒來吃甜品的。其中春天皆用粉色,夏天皆用綠色,秋天用金色、紅色,冬天用白色、藍色。

當然,具體到每一格節氣小碗,顏色都是不同的。比如說,立春,這就是一種近白的□□色,春天的嬌嫩是一點一點體現出來的,最後至於桃花粉。

另外,這些小碗盞還有不同的器形。有的仿照花型,有的仿照葉型,有的六角,有的圓圓...然後放在一起又是十分和諧的。

“她平日要做那許多事,也不知哪來的這些閒情逸致。”陳嬌笑著搖了搖頭:“罷了,先替阿嫣收起來吧,回頭派人給阿嫣送去,當時看她對這像是很喜歡的樣子。”

“喏!”立刻有婢女應聲。

陳嬌站起身來活動了幾下身體,嗬嗬笑了一聲:“我們這位陛下啊...”

其他人紛紛低下了頭——陳嬌當然可以議論劉徹,實際上,她隻要不說一些犯大忌的話,誰也不可能因為這個責罰她,就算她的話對劉徹並不友好也是這樣。

“罷了,也不過就是一時貪玩兒罷了,這種消息有什麼可傳的?”陳嬌中間也沒有說什麼,這讓身邊一些人鬆了口氣。這裡說的話雖然不會句句都遞回宮中,天子也不見得有心監視陳皇後,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不過,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第二日,劉徹來了陳嬌的永華殿。

今天要說有什麼特彆的,那就是當初派去找陳嫣的人回來了。這些人主要是向劉徹複命,而複命完畢之後,也有人得去找陳嬌——陳嫣有不少東西是給陳嬌、劉嫖的,另外,還有信件。

“這等小事還值得陛下來一趟?”陳嬌斜睨了劉徹一眼,說著明知故問的話。

送東西這種小事當然不必劉徹出馬,他又不是快遞小哥...怎麼說呢,他隻是想知道更多陳嫣的消息而已。給他的信說不上生疏,但也就是如同普通朋友一般,彆的就沒有了。禮物也差不多,對天子的尊重是看的到的,然而劉徹想要的偏偏不是如此。

他知道,陳嬌的信中肯定不會如此。

聽到陳嬌的話,劉徹忽然覺得這些日子自己和自己較勁,就好像是一個笑話一樣——他是真的對趙良人有興趣嗎?或許吧。但更多的是一種小孩子一樣的逆反心態,他不服氣!

他是堂堂天子,九五至尊...富有四海,甚至擁有全部,他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完全被一個女人左右了?因為她來而喜,因為她走而怒!而那個女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憑什麼?篤定他不會拿她怎樣?

何等有恃無恐——即使劉徹其實清楚,這並不是有恃無恐,之所以能如此,大概是不在意吧。其他人趨之若鶩、奉若圭臬的天子之心,對於那個已經得到的女子來說,根本無足輕重。隻是,劉徹並不能承認這個,因為那樣聽來就更沒用了!

其實,隻要不是那個人,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任何一個女人。趙良人是,這些日子寵幸的許多女人也是。

他或許是在告訴彆人、告訴她,或許是告訴自己...他也不是並非她不可。

看看這些美人,她們也都是美的,又差到哪裡呢?更彆說她們還這樣聽話了。在她們身上,劉徹永遠不會覺得挫折,永遠也沒有患得患失...

然而,從那一日在趙良人處想起陳嫣打秋千開始,一切就開始崩塌了...對趙良人的興趣以一種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速度消減,以至於最後索然無味。

劉徹並不傻,他知道這是為什麼。但正是因為清楚,他的逆反心理更加嚴重了——朕怎麼可能認輸!怎麼可能真的非你不可!可笑!

所以他要流連美人之中...好,很好!這有什麼不好呢?就算沒有了陳嫣,他也好的很。或者說,正是沒有了陳嫣,他才能更快活!天下沒有女人他得不到,而這些對他都無關緊要,隻是他王圖霸業中的小小點綴...對於一位會名垂青史的皇帝,這樣似乎會更好。

但是,人就是這樣神奇的生靈,沒有難受,沒有挫折,沒有患得患失,一切都是唾手可得,一切都是永永遠遠...這似乎很美,但對於當事人來說,卻不一定真的會比之前的難受、挫折、患得患失,以至於百轉千回更好。

虛假的美好和真實的痛苦,很多不知世事的人會選擇前者,但有過經曆的人都會選擇後者。因為他們知道,在最開始的美好感受之後,虛假的美好帶來的隻會是無儘的空虛,越來越填不滿的空洞。

特彆是當一個人知道真實就在咫尺的時候。

何況這所謂‘真實的痛苦’也不是字麵上那麼簡單,正如沒有人的一生是一帆風順,總有一些困難一樣。也不存在一段記憶,隻是痛苦...對於劉徹來說也是如此...曾經那麼長的時光,他看到她就滿心歡喜、再無其他。

不管怎麼說,那都是很好、很好的事情,甚至足夠支撐他一輩子——支撐他一輩子都喜歡她、看著她。

隨著劉徹成為皇帝的時間越來越長,他的心也越來越冷,對於他來說,情啊愛啊什麼的,越來越像是個笑話。他無法相信女人對他的愛是純粹的、完全真心的,而和他的權勢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至於他去愛一個人,這就更不可能了!

甚至可以說,如果他認識陳嫣在如今,也不可能‘愛’,最多就是帶著一點兒看珍寶的好奇和想要得到寶物的心態而已。

隻能說,某個時間遇到某個人,這都是不可重複的事情。

而在此時,曾經過往種種就顯得越發珍貴和特殊了...儘管說,‘皇帝’這樣的存在已經不能說是人了,而是各種權力、**的集合體,但誰讓集合這一切的本身還是人呢,所以不可避免地帶有人的屬性。

人是講究感情的,無淚無愛聽起來很酷,但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鳳毛麟角。

而少年時代愛意氣用事,如今也可以說是性情中人的劉徹顯然不在此列——雖然他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顯露出獨屬於劉氏的那種薄情。

於是,這個時候支撐起劉徹的就是過往那些殘存‘情感’了...怎麼說呢,雖然現在的他還不至於如何,甚至自己也沒有察覺這方麵的問題。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不講道理,隨著越來越高處不勝寒、越來越孤家寡人,問題隻會愈發棘手。

到了那個時候就真的無藥可救了...然而,一個個皇帝總是這樣,他們永遠也無法在年輕的時候意識到這些,等到明白的時候,世事已然不能回頭。

...或許其他的苦果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品嘗,但有些東西現在就可以感受到了。

陳嫣是很重要的,劉徹隱隱察覺到了。正是因為她的存在,他才能在一場歡宴之後不至於空虛無聊——他已然意識到了,再熱血的勝利,再宏大的場麵,對於他來說都不算什麼。曾經的他為這些心潮澎湃過,如今卻是尋常。

他這個時候才明白,為什麼曆史上會有國君變得那樣古怪、不近人情、不通情理。如果出在這個位置,遲早會體會到這種空虛,那麼變成什麼樣都不奇怪。

劉徹本能地知道,他得抓住陳嫣,他非得抓住她不可...

原本劉徹還在逆反心理當中的,然而今日劉徹收到了陳嫣的信,於是一切都沒用了。他所謂的逆反心理,所謂的不能認輸,通通被他拋到了腦後。他想也沒想一樣,帶著東西來找陳嬌。

等到來了永華殿,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這一舉止的意味。

到了這個地步,其實他還是有機會‘改正’的,隻要他扭頭就走就行。反正永華殿離上林苑近,就當自己是來上林苑騎馬的,送東西隻是順路——然而沒辦法,他沒辦法扭頭就走。

他想知道陳嫣會在信件裡寫什麼,大概會有一些生活瑣事——這在劉徹自己聽來都有夠愚蠢的,然而事實就是如此,他站在原地不能動。更加強烈的情感死死壓製住了他的自尊心,根本一點兒鬆動的意思都沒有。

而現在,陳嬌的幾句話更是讓他清楚明白地看到了自己。

這等送東西的小事關他什麼事?他非要來這一趟,原因不是已經昭然若揭了嗎?所以,前一段時間他簡直就是在毫無意義地賭氣。如果他真能因此擺脫陳嫣對自己的影響,那倒是有意義的,然而其實這毫無用處...

當明白這一點之後,不用自己和自己較勁了,劉徹反而輕鬆了下來。

是的,他並不喜歡自己如此‘受製於人’,但是他抗拒過了,也用各種方式抵抗。折騰了一圈,最終發現他隻能認命——不,不應該說認命,劉徹根本就不是一個認命的人。

應該說,他隻能選擇和她繼續棋逢對手...棋未行至終局,誰又能知道結果呢?

這是戰場上的一場攻防戰,現在他看似敗局已定,但隻要他不結束這一局,不斷加碼,就不會有結果——誰輸誰贏,且走著瞧!

想明白之後,劉徹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地坐在了主位,陳嬌雖然不爽他,卻也不能趕他走。隻能憤憤不平地去拆信、拆禮物...她當然可以和劉徹對著乾,故意先不動這些東西。但是這麼多年的經曆讓她明白了,她根本鬥不過劉徹!劉徹是真能在她這裡留宿的,為了防止出現讓她更加討厭的事情,她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做這些。

陳嬌這種時候甚至覺得頗為受辱,想當年她哪裡受過這委屈!現在她也隻能內心默念‘惡人自有惡人磨’了,劉徹如今說到底,也不過是‘求而不得’而已,在陳嫣那裡吃的苦頭可一點兒不少!

陳嫣送來的禮物暫且不說,其實也就是那些東西,或者珍貴,或者花了不少心思。劉徹自然看出了其中的‘親疏有彆’,但也不能說什麼,隻能心裡不爽而已。

然後就是信件了,信件裡麵說的很瑣碎,都是生活中的小事——都是隨便可以聽的內容,真要是秘密內容,要防範彆人知道的,陳嫣也不會讓劉徹的人順路捎來給陳嬌了,她並不缺傳遞消息的機密渠道。

信件裡還提到了那套二十四節氣小碗盞。陳嫣說要分陳嬌半套,剩下半套請陳嬌派人送給她就好了。

原話是,‘春夏秋冬,四時天色,我皆分姐姐一半’。陳嬌讀到這裡,笑的合不攏嘴。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就算是再價值連城的玩物,那也隻是玩物而已,算不得真正重視。但陳嫣這話說的很甜,陳嬌立刻就被她甜倒了!

陳嬌將二十四節氣小碗盞拿出來,劉徹看了一眼,東西是好東西,但是劉徹也不差這麼些小玩意兒...然而就是心中不快。

回宮之後,劉徹立刻讓人以金銀玉石趕製長安十二景圓盤——其實就是以各色玉為底,再用雕刻、嵌金銀的手法,繪製出長安一些比較有代表性的景色,總共弄出了十二景。

然後挑出了六隻圓盤,寫信給陳嫣。

“朕有天下,長安為精華,且分你一半”

隻是劉徹沒有想到,這封信送到陳嫣手上,會遲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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