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之趾(7)(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8601 字 3個月前

如果陳嫣隻是想壓服了蓬萊島諸人,讓局麵完全納入她的掌控之中,事情真沒必要弄的這麼複雜——關於這一點,也是郭淩在最近才想明白的。在陳嫣這次來蓬萊島之前,郭淩並沒有想到,陳嫣光隻是來到而已,就能讓蓬萊島諸人大受影響,在之前的心氣直接掉了一半還多。

這一點,看現在大家的表現就知道了。陳嫣也沒有動用自己的資源,至於對蓬萊島諸人,更是不見行動...光光一個站隊,這些人自己就先亂了起來。

有時候這些事還真是這樣,這種過去積累起來的、看不見摸不著的、無形的影響力看似很虛,但真正用的時候就會知道,還真有用!

郭淩見識到了,也就知道了,這種路數是他過去沒有見過的...頗有一種大道無形、以力破巧的意思。

無論其他人有多少暗地裡的心機算計,‘不夜翁主’陳嫣就在那裡,她的強勢是明擺著的,她的強大更毋庸置疑。對上她這樣的人,未戰就先怯了三分了...之後,根本沒辦法往下玩兒了。

這個時候蓬萊島諸人已經是驚弓之鳥了,陳嫣想怎麼玩兒就怎麼玩兒!就算是強硬地逼著所有人就範又如何?或許會因為過於強勢,而讓蓬萊島的上下運轉出現一點點小問題,但總的來說已經無法動搖大局了。

而陳嫣之所以沒有選擇這個套路,分明是想讓事情有過渡期,同時又不破壞她自己定下的規矩。

如果一來就直接壓服眾人,該打的打,該換的換,短時間內蓬萊島的動蕩不會小。而現在,陳嫣趁著大家站隊的時候,首先就可以把不站她這邊的人給換下去。那些已經倒戈到她這邊的,本來就是抱著萬一的僥幸心理,是不會這個時候站出來為這些他們剛剛背叛的‘前同黨’說話的。

這可能消磨自己的‘倒戈之功’,甚至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真心倒戈。再者說了,這個時候已經倒戈,和之前的同黨們與其說是朋友,還不如說是仇人...想來誰也不會喜歡叛徒之流吧。

就算保下這些人了,這些人也不會記得他們的好,甚至有可能最後反咬一口!

背叛這種事,要麼就不做,一旦做就得做絕!

所以說,這些人不止不會阻攔和求情,反而很有可能在這件事上落井下石!

正是因為換掉並處理的隻是與陳嫣為敵的一批人,有其他人穩住局勢,蓬萊島的普通人對此的反應會很低。

然而這還隻是第一步,之後又經過幾次分化打壓,讓蓬萊島諸人自己鬥自己,這片場子也就清的差不多了。

當然,蓬萊島諸人並不是真那麼蠢,第一次還可以說是抱有僥幸心理,覺得最後還能求得一個好結果。之後總該明白,陳嫣根本沒打算放過犯了錯的人...然而,這個時候覺悟已經沒用了。

新換上來的人,還有原本就沒有同流合汙的人,他們本身就是一股很大的勢力了。沒有同流合汙的那些人,同樣在蓬萊島紮根多年,根深蒂固。新換上來的人或許沒有底蘊,但人家人多,又有陳嫣在背後支持,也不可小覷。

剩下那些覺悟的人,又有什麼辦法?再加上他們群體中,總有人不到黃河心不死,可能在最後關頭跳反...事情已經由不得他們如何了。

如此處理,蓬萊島安安靜靜,仿佛是一陣微風吹拂,揉皺了水麵。而等到風過去,一切如常,什麼影響也不會有。

更重要的是,這樣做更符合陳嫣製定下的規矩!

不分青紅皂白就處理這邊的人終究是不行的,可要這麼短時間內將每一個該罰的人都清出來,這也幾乎不可能。在蓬萊島這件事上,本來就不是人人做事都有證據的——大家沒那麼蠢(雖然也挺蠢的)。

很多人做事的時候都有給自己留後路,那就是不留下證據!

之所以會這樣做,就是因為他們知道,集團有規矩,沒有證據不會亂來...可以說他們是在惡意利用規矩。

而通過這種分化、軟刀子割肉的方法,拿證據就變成可能了。不僅僅是很多東西會在推進過程中漸漸湧現,更重要的是,狗咬狗一嘴毛...這些人又沒有受過‘沉默人’訓練,想要從他們身上得到陳嫣想要的,是很簡單的。

陳嫣這一套施為,既有以力破巧的大氣,隻要力量足夠,一切算計都是枉然,堪稱堂堂正正之風。又有對人心的揣摩,可以說陳嫣已經把蓬萊島這些‘烏合之眾’給看透了!

這些人在關鍵時刻的選擇全都被陳嫣利用...有的時候想想,還真是挺可怕的。

而到了最後,陳嫣又堅持一定要在程序上沒有問題。

到了後世,西方人特彆看重的‘程序正義’幾乎要成為一個貶義詞了!正是因為在程序正義上幾乎走火入魔,西方社會才會出現越來越多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社會現象、社會問題。

但其實‘程序正義’本身是沒有錯的,程序正義、結果正義無論是誰變得走火入魔都不會是什麼好事...同時,也不能拋棄他們兩者任一。至於其中該如何平和,這隻能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慢慢磨合、揣度。

或許乍一聽覺得這太不‘精確’,太不符合現代政治、法律的感覺了。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這種事情應該有一個客觀的存在才是,得慢慢磨合、揣度,總覺得有種‘唯心’的感覺。

而這,正是現代生活中很多時候排斥的——大家都想排除‘心想’這個過程,塑造一個純粹客觀的定例。這樣簡單明了,沒有暗箱操作的空間,也不會出現朝令夕改的情況。

最好就是如此了。

“這不過是懶人做事而已。”陳嫣找來郭淩談話的時候,除了一些表麵話題,兩人還‘隨意’聊了很多。當然,說是隨意,實際上都是很有深意的,算是一次兩人心知肚明,但表麵上並沒有表現出來的機鋒。

當時,兩人也有談到陳嫣在整個集團推行的規則...陳嫣儘力讓這些規則維持客觀,但在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的權衡中,她是非常小心的。或許程序正義更不容易黑箱,更加簡潔明了,她也沒有在這件事上太偏向程序正義。

彆人不偏向程序正義是很正常的,因為對於一般的經營者來說,結果正義有利於他們自己!不管中間過程怎樣,隻要事情能按照對他們產業有利,就可以加以保留。反之,排除異己就是了。

但是,從陳嫣以往的表現來看,她應該是一個很喜歡製定規則、然後遵守(在這件事上她自己也不例外)的人。她選擇程序正義一點兒也不奇怪...但最後她沒有,反而對郭淩說‘這不過是懶人做事而已’。

然而這就是陳嫣的真實想法!

“想靠著一套規矩規定出‘公平’‘善’,何其懶惰!想的就是開始繁瑣一些,日後就一勞永逸了!實際上,事務往往千頭萬緒,各有其特殊。關於如何權衡其中道理,得細細地來。”

“製定規矩,然後遵守,這已經是不壞的辦法了。而想要在‘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之間把握,這會更難,效果卻不見得真能更好,因為用人上麵是個大難題。但...”當時的陳嫣說到這裡時停了一下。

“但,即便是這件事很難很難,我還是想試試。”陳嫣當時是微笑著的,似乎覺得這很尋常,又似乎很堅定。

“既然已經知道更好的辦法,那就應該試試。若不是一直想著做到自己能力範圍內的最好,何談做到‘更好’?”

“有些時候或需要權衡利弊得失,權衡付出多少,收獲多少...但有的時候是不必的。”

“這世上人,說到底,一生也不過吃幾餐飯食,睡一張幾尺長的床...譬如郭先生這樣的天之驕子,應該早就不愁這些了。那為何還要做事,而不是回家悠閒度日,整日享受?難道是因為做工有趣?做工可一點兒不有趣,我就不喜歡做工。”

“朝起暮歸,困於案牘,受製於人,不得空閒...這有什麼好的?”

“不過是因為有想做之事掛在心裡,不過是喜歡事成之後的滿心歡喜而已...”

“人皆以為心中信念是不重要的,就像少年人,往往一腔熱血,敢以匡扶天下、掃蕩世上不公為己任。然而,身為過來人的前輩會告知這些年少年人,受得磨礪就會知道了,他們如此想並不要緊,這個人世該如何依舊會如何。人心血熱,人世卻是冷冰冰的。”

“但會說出這樣話的前輩並沒有走到最後,所以他們不知,走到最後了,擁有權勢、財富、名聲、地位...擁有了一切之後,能夠影響一人所作所為的也就是一些信念而已。不然呢?對於那些人來說,什麼都有了,還求什麼呢?再多求一分,也不能使其人生幾十年更好了。”

陳嫣說這些話的時候,郭淩一言不發,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然而到底發生了什麼,就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郭淩和集團內任何一個年少成名的高層都不一樣,他的崛起和成熟都局限在了蓬萊島。這樣稍顯簡單的環境,讓他更早爆發出了潛力,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定了他更多的可能性。

在此之前,他其實沒有見過多少真正的‘精彩人物’。而這些精彩人物中,最出色的一個也就是蓬萊島前任‘一把手’而已,算是他半個老師的人物。說是半個,那是因為他雖然受其影響,實際來說卻沒有被教過什麼。

這幾年下來,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他的心態已經發生了潛移默化的變化。說目空一切也算不上,但類似遊戲的情緒已經產生了——當一個人覺得自己無論做什麼都是‘簡單模式’的時候,遊戲人生就變成一個很容易產生的選擇了。

自己在玩一個很簡單的遊戲,遇到的人都是NPPC是什麼?NPC就是看起來和自己一樣,但完全不一樣的存在!玩家會想要看NPC好戲,會想要看看NPC在各種‘調戲’下會有什麼意料之中的反應(偶爾意料之外也沒什麼,心裡會記住這個意外,以後遇到其他的NPC,這就是新的意料之中了)。

在這種情況下,陳嫣一點兒道理也不講地闖進了他的遊戲...他的第一反應類似於,這是另一個玩家。然後他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比他更加高明的玩家——或許不能說更高明,但郭淩確實意識到了,對方比他本人更有氣魄。

“大人...您這一回見到了不夜翁主...這不夜翁主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有沒有外界傳聞的那樣神乎其神?”或許是好奇,也或許是彆的原因,心腹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郭淩回過神來,抬了抬眉毛:“外界傳聞?外界傳聞是什麼樣的?”

之所以這樣問,不是因為郭淩不知道外界對陳嫣的傳聞,而是外界關於陳嫣的傳聞實在是太多了!很多傳聞之間甚至彼此矛盾,所以先要問一問,他這心腹這裡,陳嫣的傳聞是個什麼樣。

心腹眼睛裡有些好奇:“傳聞不夜翁主好姿容,氣度灑然,有桃花灼然,又有青鬆之氣...無論做女子,還是做男子,都極好。據傳,不夜翁主少年時曾打馬遊長安,服先帝舊年錦袍,滿城閨秀見之,擲鮮花、果品、繡帕之類,心喜異常。”

“如此人物,從未見過,竟是無從遐想了。”

“坊間傳聞常有誇大其詞的意思。”郭淩淡淡道,然後又想起陳嫣立於廊下,清風穿過堂中,花瓣落於肩頭...又道:“但也偶有名副其實之時。雖未見不夜翁主服男裝,但也能稍稍想象。”

“那般人物,無論男女,都不是池中之物。”

“啊?”心腹的表情顯然是非常驚訝的,在郭淩一開始說出那樣的話之後,他還真以為就是‘誇大其詞’了呢。畢竟外麵傳聞非常誇張,他自己本來來說也是不太相信的。然而之後的話,卻是一次反轉。

這不僅僅是有些前後迥異,而且還和郭淩平常的風格不符。

郭淩是一個很少稱讚彆人的人,心腹倒不覺得這很奇怪...他會成為郭淩的心腹,正是因為對郭淩心服口服。他自知自己並不是一等一的人才,而像他這樣的人想要出頭,就得給自己找個天之驕子做主人。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想要在人生路上贏下去,不一定非得自己去贏每一局,也可以選擇一個一直贏的人,跟注就可以了。

像郭淩這樣不同於凡俗的人物,看不上庸才,在心腹看來實屬尋常!

“大人倒是很少如此稱讚一人...”雖然知道‘不夜翁主’肯定不是庸才,但到底沒有親身接觸過,對於對方到底怎樣沒有實感。到最後心腹也隻能如此說道,至於心裡的想法,就隻有自己知道了。

郭淩的神色是心腹看不懂的,低頭把玩著酒器——他想了很多東西,關於陳嫣說的那些。那實在是他過去從來沒有看過的景色,那樣廣闊的世界,她在他麵前掀開一個小小角落,窺見其中的吉光片羽,這就足夠他目眩神迷了。

他甚至有一種熱血上頭的感覺。

凡是有能力、有野心的人大抵會有這種看覺...看到世界這麼廣闊,自然而然就會覺得這是該來征服的。

郭淩並不是有能力之人裡的意外,也有差不的情緒...蓬萊島隻是一個小小舞台而已,這個世界還大著呢!

那麼...他要去看看嗎?

現階段,郭淩還沒有想清楚接下來要怎麼辦。一次性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了,到現在為止,他其實都沒有理清楚接下來的路。

他現在就像是一個發現了新玩具的孩子,整天擺弄,一點兒都不會膩,彆的事情也想不起來了。

——對於郭淩來說,原本的世界就是一個遊戲。其實現在也差不多,隻是他意識到了,這個世界不是單機遊戲,而是網遊。他原本隻能遇到NPC那是因為他在一個偏僻的新手村而已!也就是說,外麵還有許多東西等著去玩兒,他更是遠未到滿級的時候。

他得研究下,之後該怎麼玩兒。

但是......

漫天飛落的是花瓣,女郎穿著如今正流行的襦裙,其實襦裙也正是在這位女郎手上才弄出這麼多花樣,成為貴族女子中也常見的裝束——襦裙的上衣是鵝黃色的,下身是粉色的,紗羅材質,特彆輕,特彆嫩。

這是非常、非常年輕的女郎才會作的打扮,郭淩並不知道到底多年輕才適合穿,但他總歸知道,年紀二十幾歲後的女子是不會穿的。這個年紀的女子一般都已嫁人,甚至孩子能有幾個了。就算沒有嫁人,也是人人口中的‘老姑娘’,得穩重些打扮。

這樣,確實不太合適。

但是,眾所周知,已經二十幾歲的‘不夜翁主’卻沒有任何一點兒不適合。不像這世上那些被逼著‘入世’的人,到了年紀自然會褪下曾經的少年氣。她身上屬於年輕人的、更加純粹、更加堅定的東西經年不散,這讓她的年紀很有迷惑性。

隻看她的人,甚至會覺得她就是十幾歲,正是最熱烈,最晶瑩剔透的時候。

當時庭中花瓣飄飄,有些落在她身上...這甚至會讓人有一種荒謬的擔心——她會不會也像枝頭花,被風一吹,也是要散落的...正是晶瑩剔透地一觸即碎。

明明那個被打開一個小缺口,能夠被初初窺見的新世界更加有意思,更加讓人熱血沸騰。但就是無法專心去考慮,反而是那一天的一幕幕。像是被剪碎了一樣,反複出現在眼前。

“太輕了...”郭淩脫口而出。

“大人,您在說什麼?”心腹根本沒聽清楚郭淩在說什麼,反問了一句。

“嗯?”回過神來的郭淩不說話了,眨了眨眼睛,手背覆上了眼睛,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笑的莫名其妙。

“無事、無事...隻是,太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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