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5)(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7396 字 3個月前

春天的海邊並不會很舒服,海風都帶著濕冷的感覺,隻有豔陽天的時候才會好一點。這個季節,海邊上除了討生活的人,幾乎不見其他人。

然而桑弘羊喜歡在海邊散步,且不分季節,這是他周圍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一開始還有不少人趁這個機會接近他,將平常不好做的事、不好說的話通通安排到這個時候。後來大家發現,打擾桑弘羊的悠閒時刻,根本達不成任何目的,隻會讓桑弘羊越發討厭自己,這才止住了這股風氣。

現在,除非是桑弘羊事先主動約的人,不然幾乎沒有人會不識趣地這個時候打擾他。

之所以說是‘幾乎’,原因是這個世界上總會有那麼些例外。

桑弘羊,桑子恒,集團內財務司司長,幾乎掐著各部門的財務,本身職權就很驚人了。再加上很多其他方麵的原因,使他成為了集團boss最信任的人,現在的他,就是集團實際意義上的二號人物!

甚至,在陳嫣長期旅居國外這一前提下,很多時候他擔任了實際上的掌權者。

這樣的人物,在集團內自然稱得上權勢滔天!特彆是他這幾年年紀漸長,最後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缺點’也沒有了,威勢愈重!幾乎到了一般中層都不敢逼視的地步。

然而,這些都是對普通人而言的...集團內部桑弘羊或許厲害,堪稱大權獨攬。但總有一些強勢的部門主管,對於他隻有職權上的看重,其他時候該怎樣就怎樣——這些強勢的部門主管能力出眾,根深蒂固,隻要他們不犯錯,桑弘羊又能把他們怎樣呢?

有些強勢部門的主管還好一些,譬如張秀、馬魁、申一公等人,這些人性格比較沉默穩重,是傳統型的人物。他們不管內心怎麼驕傲,麵對桑弘羊的時候也是一板一眼的。

沒有多親熱,但也不會有規矩上的問題。

但是王溫舒、裴英這些人,個性至極,就是另一回事了...不過要說最敢懟桑弘羊,同時也是懟的最頻繁的,果然還是宋飛熊。即使當初因為一些事情,她從內心上已經有些被桑弘羊壓服,外表也不會表現出來。

兩人之間的不和、互相抬杠,更像是一種習慣。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改不了啦!

今次就是這樣,桑弘羊一個人在海邊散步。他走的很慢,簡直像是在用自己的腳步丈量這一片海岸線的長短——這裡是屬於櫨山莊園的私人土地,沒有漁民或者彆人在這裡,所以他能夠安靜地思考自己想要思考的問題。

宋飛熊這時殺到,身後跟著好幾個助手,一臉緊張。宋飛熊自己則是手中捏著一遝紙張,看她那架勢,竟像是要把這一遝文件給摔在桑弘羊臉上一樣。身後的助手也是怕她真的有這樣的舉動...想攔又不敢攔,真是太難了!

“給我說說,這怎麼回事兒?憑什麼扣下這幾份經費申請?這都是合乎規定的!是我們研究所內部的資金分配,你這麼做是想乾什麼?”如果不是因為真的了解桑弘羊這個人,宋飛熊都覺得這是桑弘羊想要搶班奪權,順便架空她,讓研究所徹底失去獨立性,成為財務司的附庸了。

搞研究是需要錢的,而且是很多很多錢!這種情況下,如果財務司能夠決定研究所有多少錢,錢又該怎麼花...研究所被財務司吃下,確實也是指日可待的了。

桑弘羊並沒有向對待其他打擾他思考的人那樣粗暴...一般這種情況下,他一句‘已經下班,有事明日財務司預約’就能走人。對方還敢糾纏,他就敢正大光明給人穿小鞋。

對於宋飛熊,他平時的態度會更粗暴,那是因為兩人之間互相有著足夠的了解,這種了解是互相撕逼中得到的!簡單來說,誰還不知道誰啊!裝客氣,裝的人模狗樣得到,對於他們來說根本沒必要!

但是這一次又有不同,粗暴的態度不代表拒之門外...說宋飛熊對於桑弘羊來說是特彆的也可以——所以他可以在這種時候給她一個解釋。

“申請經費的幾人有問題...我說過了,至少一年不許他們再管經費。”桑弘羊直截了當。

研究所每年都有相當的經費,這筆經費其中一批是給之前就已經批準立項,甚至一直在進行中的項目的。這些經費走財務司拿走的時候說是‘申請’,實際上也就是一個過場,具體的是早就已經計劃好的。

至於新立項成功的,找財務司拿錢,也差不多...人家都經過研究所內部批準了,就說明項目是有前景的。這一年研究所的經費還沒有用完,財務司就沒有資格說話——這用的是計劃內研究所自己的錢,這些錢隻不過是存在財務司而已!這種情況下,研究所同意了,財務司還囉嗦什麼?

隻有用到超出計劃,要啟用備用金了,財務司才真正有插手的餘地!他們插手的原因也不在於對項目的核定,而在於經費的程序問題、有沒有貪汙**等等——畢竟,關於技術什麼的,財務司也是門外漢,外行指導內行,這就可笑了。

而且超出計劃之後啟用備用金,隻要沒有超過備用金的金額,財務司也很少能否定一個研究所已經同意的項目!

因為備用金的錢並不是集團公共賬戶上的錢,而是陳嫣個人賬戶的單獨補貼...集團內一直說研究所是親女兒,海運號是親兒子,這不是沒有理由的!比如研究所,給研究所花錢的時候陳嫣一向大方!而且生怕研究所花的不痛快、有麻煩,所以用了各種方法幫助研究所繞開這樣那樣的麻煩。

既然是陳嫣的個人賬戶,財務司也隻是負責暫時保存一下,自然也就沒有了太多發言權。

財務司做出否定決定之後的項目會拿給陳嫣看,陳嫣搖頭,這才真正能判一個項目死刑。

財務司理論意義上能夠決定給錢,或者不給,因為錢確實在財務司,他們也確實管著金錢流動。但是因為種種原因,實際操作中,研究所幾乎沒有遇到過已經同意的項目,經費卡在財務司下不來。

這次卻發生了這樣的事!

之所以能做到這一步,一方麵是財務司打破了規則,另一方麵在宋飛熊看來,也是因為陳嫣不在。甚至因為離本土太遠,無法遙控這邊的事務,所以很多權力暫時過渡到了桑弘羊手上,這時,桑弘羊就是陳嫣的代言人。

本來財務司這樣操作了,項目的文件就會遞到陳嫣手上,由陳嫣決定要不要真的否掉。

然而,現在陳嫣人不在,原本她的事被交給了桑弘羊...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本來就是財務司否的,現在項目最後的判定又落在了桑弘羊這個財務司頭子身上!哪裡還有翻盤的機會?

宋飛熊接到這些回執的申請書的時候,看著上麵紅豔豔的否定批注,氣的牙癢癢!她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桑弘羊這是入侵她的地盤了啊!

她承認,現在的桑弘羊正當權,財務司在各部門也著實地位特殊。但是他厲害他的,研究所卻不是他能影響的!如果真讓桑弘羊這麼掃麵子,明天她就能成為集團內的笑話!對內更是不能輕易交代!

所以,這次她找來了!

“我也與你解釋過了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這人做事講不講道理?”宋飛熊現在真的弄不懂桑弘羊到底在想什麼了。

雖然兩人平常撕逼地厲害,但他們無疑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之一,所以她能肯定,對方不是這樣亂來的人。然而,正是因為不懂對方是怎麼想的,這個時候才更加不知道說什麼好。

就像一個人生病了,連對症下藥都不知道...

桑弘羊瞟了一眼宋飛熊:“我也說了,正是因為我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才沒有讓他們走人!然而,規矩不能亂!”

其實說起來這件事也很簡單。

按照大家所想,應該是一個項目立項,申請資金,花錢,然後錢不夠了,繼續申請資金這樣吧。但問題是,申請資金,再到申請經過討論之後認可,然後再從財務司拿到錢,這是有時間差的。

有些重點項目還好,人家走的是特殊通道,資金到賬速度很快,幾乎沒有時間差。但大多數項目並不是這樣,有些項目更是會在內部討論階段花費大量時間...一個項目到底有沒有前途,並不是那麼好分辨的!

最好的項目和最差的項目,一眼能夠看出來,也不用糾結到底用不用投錢進去。但是介乎於兩者之間的呢?還有一些項目,即使是專業人士也不見得能夠看到其遠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大家可能會討論、複議多次,這個過程中,項目發起者得想辦法說服研究所內部的同僚。

這個時間有的時候是很長。

而在要不要再舊項目上繼續投錢,這也需要討論,因為一個項目在進行一段時間之後會顯露出更多的特質。有些項目會暴露出更多的弱點和難點...這種情況下,也有人會覺得及時結束止損是更好的選擇。

項目是無限的,但資金是有限的。如果不是重點項目,確實可以放在天平兩邊衡量——是的,這個項目也有自己的價值。但是那又怎樣呢?研究所能夠立項的項目都是有自己的項目的!

同樣的價值,你一個項目花的錢,彆的項目能做兩三個,甚至更多...這樣說或許太無情,太冷冰冰了。但還是那句話,得看到更大、更廣泛的利益所在。

總之,因為時間差的關係,項目的主管常常會在財務上做一些‘手腳’。比如說上一個項目明明有結餘,他們會轉移到自己的腰包,用來支撐財務司還未下資金的新項目。

時間就是金錢,他們在和時間賽跑,一點兒都浪費不起。

而在長期項目裡,這種現象就更普遍了——明明項目還有錢,負責人也會虛構一些開支,把錢‘花’出去,其實就是轉移到自己的賬戶,用來應付內部討論續費,和財務司撥款的時間。

如果不這樣做,輕則項目這一段時間得節衣縮食,大大影響效率,重則會陷入到半停擺的境地。

這顯然是大家想要避免的。

這些作為在研究者看來是無可厚非的,是麵對規則本身的漏洞,打的補丁。但是讓財務司發現這一點,這就很不好了。財務司顯然不會從研究者的角度去考慮這個問題,他們在這件事上隻看到了破壞規則,已經明顯的**傾向。

財務司定下的種種財務規則,這是確保整個集團金錢流動能夠有效率地、低損耗地運行的基礎。如果大家都破壞規則,那集團還怎麼玩兒下去?

是的,你有你的理由,但是你的理由並不是破壞規則的借口!正確的解決辦法應該是大家坐下來,討論討論這個問題,儘量找到一個彌補漏洞的規則,或者修改現有規則。

自行破壞規則,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經過調查,這麼乾的研究者很少有通過這種方式把錢留在自己兜裡的,隻有一個研究者確實占了項目的便宜。但按他的說法,這錢他也不會自己花,是打算以後項目有不濟的時候,可以用來救急。

這話實在不好分辨真偽,隻能從平常的表現來看,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現在還能保持這種自覺、這種清廉,未來還能保持嗎?財務司的人才不相信人心能一直這樣自覺呢!特彆是新加入研究所的研究員,越來越多帶著名利的目的加入...也就是說,更多把這當作是一份賺錢糊口的職業,而沒有了初代研究員的那種理想主義激情。

初代研究員都是陳嫣從墨家、農家這些裡麵挖的,當時還是前途未卜,哪能想到研究所能有如今的樣子!那個時候大家來,或許有私心,但確實是有著很強的為了理想獻身的信念的。

財務司的人認為,規則或許有這樣那樣的弱點,但大家可以不斷改進,這或許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壞的。如果完全依賴於人心自覺...那就嗬嗬了。

現在這些研究者用這種違規的方式存小金庫,這是為了研究!將來就能用同樣的,甚至更隱蔽的方式也存小金庫,但那是為了自己。

這種**的可能性已經很明顯了!

如果不是研究所內部默認了這種‘潛規則’,抵禦了來自外界的檢查,仿佛一座孤島,財務司也不至於這個時候才發現了!

既然已經發現,財務司就不可能無動於衷!說起來,正如桑弘羊說的那樣,他沒有讓那些研究員走人,已經是他給麵子、講人情,看他們確實沒有貪汙的份上了!

財務司沒有資格乾涉彆的部門的員工去留,但是財務司可以將監控到的財務問題下達或者上報。下達財務問題,讓部門拿出一個章程來;上報財務問題,這就更是大事了,往往意味著陳嫣親自動手解決問題。

財務司沒有職權在彆的部門身上動刀子,但陳嫣有啊!

現在桑弘羊是陳嫣的代言人...所以他說可以讓那些研究員走人也是真的!他確實接管了陳嫣的一些職權。

雖然沒有讓那些研究員走人,桑弘羊還是下達了一些懲罰,算是以儆效尤——一年之內,這些研究員不許再申請經費了。

他們可以在彆人的項目做事,甚至可以通過彆人的名義申請新項目經費,自己還是實際上的核心人員。所以說,這個懲罰象征意義大於了實際,更多是把這件事攤開來說,也有口頭批評這些研究員的意思。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先樹立起這件事是錯的的觀念。

在桑弘羊看來,自己簡直就是仁至義儘!研究所要找他的麻煩是很沒有道理的,他們現在應該做的是內部開會討論,改進原本的審批規則,以及款項使用原則。錢款在財務司裡調動的時候雖然也會造成時間差,但相比起研究所內部審批時的時間,那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然而,宋飛熊的想法卻完全不同...她甚至覺得桑弘羊是腦子壞掉了!

是,他說得沒錯,這就是規則!他已經很照顧研究員了,沒有做實質上的懲罰,象征意義大於其他。但關鍵是研究員在意的就是這麼點兒懲罰啊!

這時的人大多性格剛烈,一言不合就決鬥、就自儘的不要太多哦!名譽上的事情,能是簡單的事情嗎?

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就是這個道理了!

這種情況下,財務司的‘懲罰’無疑是在懷疑這些人會搞貪汙**!雖然財務司本意上是懷疑任何一個人,因為人心無常,你這個時候是好的,卻不代表未來會怎樣...但研究所這邊大多數人是無法理解的。

隻能說,這是兩種不一樣的觀念在碰撞。

宋飛熊長期在陳嫣身邊做事,能夠理解財務司的理念,但是她在研究所理事多年,更了解大家的實際感受。在她看來,桑弘羊的這個做法,本質上就是他‘脫離實際’,心態飄了!

你的想法是很理智,很漂亮,但實際運用起來的種種反應得看人的!

然而說到這裡已經是兩種理念的衝突了,簡單的說服是無法改變桑弘羊和宋飛熊這種已經有自己成熟思想,絕不會輕易為外人動搖的人的。

最終宋飛熊隻能狠狠道:“你且等著,這些事終究不是你能決斷的!翁主前些日子來的信件,說是到了南越。送信之時在更前些時候,現在隨時可能到家...到時候讓翁主來裁定才是!”

“想讓我聽你的!下輩子吧!”說完之後負氣走了。

跟著宋飛熊的幾個助手也沒有辦法,同時也習慣了這兩位大佬之間的這種不對付。苦笑而尷尬地對桑弘羊行了一個禮,這才匆匆忙忙追著宋飛熊而去。

桑弘羊表情沒有什麼變化,隻是原本在散步的,這會兒也不散步了,而是站在起潮的海邊,看著天邊越來越暗淡的光明。

他確實沒有因為財務司和研究所這次的摩擦而困擾,他始終是堅持自己的決定的。就算陳嫣回來,決定站在研究所那邊,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陳嫣的決定他得支持,但內心的想法就是另一回事了。

人做的事情並不一定符合自己的心意。

所以他才會覺得研究所簡直不可理喻啊...這個時候他就是陳嫣的代言人,不管理不理解,都應該執行才對。有不滿,可以說出來,也可以找辦法解決問題,但是這不是製造現在這種局麵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