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9)(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913 字 3個月前

“娘娘請回吧...陛下這會兒正忙...”一中年宦官雖滿臉堆笑, 眼睛裡的神色卻是不卑不亢的意思。

麵前的後妃是這幾年比較得寵的尹夫人, 她與邢夫人一起在後宮風頭正盛。隻是和性格相對和順的邢夫人不同, 尹夫人是一個相對來說更有性格的女人。不過她顯然也夠聰明, 所以這種性格不討人厭, 反而使得劉徹頗為喜歡她。

過去她和邢夫人同時獲寵, 兩女卻沒怎麼見過麵, 隻是知道有對方這麼個人。劉徹怕兩個女人互相之間爭鬥太厲害,特意讓兩人沒有見麵機會——隻是越是不讓看, 就越是激起了尹夫人的好奇心。最後還是糾纏劉徹糾纏的沒辦法了, 這才安排了見麵。

要不怎麼說劉徹麵對女人特彆狗呢!他特彆有捉弄之心的,讓宮女穿上邢夫人的衣服, 尹夫人看著宮女簇擁而出的尹夫人, 自覺比對方漂亮, 於是心滿意足。隻是這滿意不了多久, 事情的真相就暴露了。

最終尹夫人親眼看到了邢夫人,第一反應就是垂淚...不是因為彆的,就是單純因為她覺得邢夫人真的是太美了, 是自恃美貌的她遠遠比不上的。對於一個對自己容貌十分自信的女子, 自然是大受打擊的。

這樣嫉妒心強,本來是不為劉徹所喜的, 但這幾年看劉徹對她的態度就知道了, 不能說不滿意...她能和容貌遠超過她的邢夫人並幸這本身就說明她的非同一般了。

尹夫人這個人特彆是眼力,真的是超強了。

之所以當初宮人代邢夫人根本瞞不了她,也在於如此了...因為她敏銳地意識到宮妃和宮人的氣度是完全不一樣的!宮女船上邢夫人的衣服, 她一個從沒見過麵的陌生人能夠分辨出來,套用一句俗語,那就是‘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這話說起來很簡單,但現實生活中的人可以做到這一點,這是很不容易的。

尹夫人抿了抿嘴唇,有些不滿意...恃寵而驕,因為她的正得寵,她在劉徹這裡也是頗有臉麵的。平常撒嬌賣癡的,來天子居所‘探望’,這邊都是大開綠燈的——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待遇,畢竟後宮哪個女人都能這樣,天子的居所就要永無寧日了。

平常,劉徹身邊的人都是很給麵子的,但是今天,態度完全不一樣...好像今天開始真的鐵麵無私一樣。

但是尹夫人的聰明就在這裡了,她才不會真的覺得自己有‘任性’的本錢!她平常的‘任性’,與其說是任性,還不如說是一種表演。天子喜歡各種女子,她的任性使她和後宮許多女子有了差彆,顯得格外鮮活。

不過,隻有適度才能如此...一旦超出了限度,任性就隻剩下討人厭的成分了。

所以不管尹夫人心裡怎麼想的,表麵上還是做出了‘深明大義’的樣子,眨了眨眼睛,表示了自己的擔心。然後把自己準備的補品交給了宦官——這本來就是她來找人的借口,不然總不能無緣無故來吧。

“一切就拜托大人了...”

看著尹夫人‘戀戀不舍’地離開,中年宦官表麵笑眯眯,心裡是咋舌的。

宮裡的女人總是這樣,特彆會騙人。

這種感歎持續地很短,大約就是一閃而過。主要是對中年宦官這種在宮廷中呆了不短時間的人來說,這是早就明白且適應了的事情。既然是這樣,自然也就談不上驚訝或者多出其他的感慨了。

回頭這中年宦官就像韓讓稟報了這件事...韓讓知道了之後也沒有說什麼,隻是將這一份補品上交,至於彆的,一個字也沒有多提。他又不傻,這兩日的天子滿心滿眼都是另外的事,這些瑣碎尋常之事,恐怕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心思!

“陛下,是尹夫人送來的補品一盅。”

果然,正如韓讓所預料的,劉徹連看都沒看,揮揮手就讓人撤下了。還嘀咕道:“朕恐怕是補地太過了!”

這其實是有些自嘲的意思,但並非虛假!天子的身體自然有專門的侍醫照管,平常吃吃喝喝補補什麼的,都是最好的!就這樣,還有無數關心他的人——主要是後妃和太後,會很親熱地送來補湯之類的東西。

這種情況下,他確實是補的太過了。

補湯這種玩意兒,就和後妃平常表示自己賢惠和鐘情的其他東西,比如說針線活兒一樣,成為了過剩產品!真心隻有最受寵愛的妃子給的,劉徹才會接受,而這種接受,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接受彆人的好意。對於劉徹來說,這更像是向彆人施予什麼。

他接受了,這就是給彆人麵子,彆人也會因此收獲一些東西。比如宮廷之中,他對某個後妃給的東西全盤接受,其他人立刻就會明白他的態度,之後這個後妃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補湯這玩意兒,還能是親手燉的?”劉徹搖了搖頭:“就算是親手,又有什麼意思?”

劉徹說這句話的時候韓讓是一言不發的,天子這發言,其實就是點破了他與後妃之間的某種‘默契’。事是這麼回事,但一般不會這麼說。說的這麼直白了又有什麼用?隻不過是給自己不自在而已。

...做到劉徹這地步,孤家寡人,稱孤道寡,其實都知道的,旁人沒有多少真心,心裡是另有所圖。所謂的真情,就算真有,劉徹本人也很難相信了。

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卻不能說出來,因為說出來才真是最後一層遮掩也被拿掉了...未免狼狽又蒼白。

劉徹沉默了半晌,看著殿中的屏風出神,忽然道:“...記得當年,有南越進貢來石蜜,阿嫣用石蜜煮甜湯給父皇。朕趕得巧,正遇上,還分了一杯。”

“其實不止一杯,後來還讓阿嫣添了一杯...再要,就沒有了。”劉徹又補了一句。

他想起了少時和陳嫣有關的種種,陳嫣對於庖廚之事總有奇思妙想,甚至親手去做...當時他根本沒想過陳嫣是不是虛情假意——她哪裡來的虛情假意?這個世上能讓她虛情假意的人,恐怕都不存在。

就算對於他,她也是如此。

“如今想來,朕有時也忍不住思量,若是阿嫣與彆人一般,對朕有所求就好了。”劉徹的言語聲很輕,他像是在向自己解釋,又像什麼都不是。一旁的韓讓腰更彎了,頭更深了了。

在劉徹身邊侍奉這麼些年,從來沒有出過錯,自然是很有眼色的。

劉徹自己說完,自己先大覺荒謬——雖然他知道天下人奉承他,基本上都是對他有所求,但是這種事擺在明麵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有些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人還是不願意接受身邊的人沒甚真心...

這不是矯情不矯情,而是真正的人之常情。

可是對於陳嫣...他某種程度上已經‘認命’,寧願接受心知肚明的虛偽,也好過抓不住她的手。

這對於劉徹來說,可以說是罕見了。畢竟他少年時就繼承大統,這些年走過來有風波,但總體而言也是順風順水的,根本沒有受到什麼挫折...再加上先天性格剛烈,他何時這樣無力,這樣妥協過了。

想當年,多少舊臣不統一對匈奴改變策略,從和親改為打出去!但是他初初等位,皇位還沒有坐熱,談不上穩固,這就敢出手了!不管身邊的人怎麼勸都不管用。

由此可見秉性。

劉徹站起身來,圍繞著眼前這扇屏風轉了幾圈:“這是宮中舊物了吧?”

宮裡的東西,除了每年翻新的,定然還有一些老東西,按照季節時年擺設。擺的久了,就會被收歸庫房,偶爾想起來又被換出來。眼前這扇屏風,工藝十分精細,用料也是最好的,堪稱是工藝精品。

也如劉徹所說,並不是新的,看起來是有些年頭。隻是這年頭無損它的價值,反而顯得更有曆史了。

劉徹看著這個,忽然笑了起來:“韓讓,你來看這兒!”

韓讓不明所以,隻能順著劉徹所指的地方看,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屏風上的圖案有修補過的痕跡。

“這扇屏風在太子宮擺設過...也不知怎麼挪到這兒來了...”一般來說,分屬各宮的東西都是收在各宮的庫房中,沒有去到其他宮室的道理。不過有些終究是特彆的,比如太子宮中所用,如果是太子愛物,太子登基之後帶到天子宮室之中,那也是合情合理。

“當時在宮中上課,朕與韓嫣不小心撒了墨點上去...”劉徹正在時間的長河裡回憶曾經,“本無什麼大事,一扇屏風而已,拿去少府,或修或換而已...阿嫣卻有了興致。花了兩日閒暇時的功夫,墨點之上補了圖。”

其實這種技法稱不上完美,至少沒有少府專門修理的匠人來的高明,但當時的劉徹沒有一點兒嫌棄。這倒不是當時的他就愛上陳嫣了,當時的陳嫣還是個真正的孩子呢!不過不能否認,那個時候劉徹就覺得陳嫣很好了。

有的時候也會想,為什麼未來給他當皇後的不是阿嫣。阿嫣年紀是還小,但是孩子長大是很快的,而她,總會長大。

惠帝當年不是還娶過姐姐的女兒為皇後麼,當時皇後張嫣又才多大?

隻是這種念頭很短,就一閃而過而已,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上的事哪裡來的如果呢。

對於當時的劉徹來說,陳嫣很有意思,就是有意思...具體很難形容,但這種印象是日常接觸中一言一行積累出來的印象。包括陳嫣在那裡修補一扇屏風,他原本覺得這種事不必費心,讓少府的人,或者宮人去做就行了。

這些人中間有的是專門做這個,哪裡用得著她親自動手。

但是陳嫣卻說,‘做這個,本就不是因為這個非得我來做,有多重要,最後能有多大所得...無非是日常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