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鹿鳴(8)(2 / 2)

漢貴女 三春景 9905 字 3個月前

這不奇怪,有些事情本人不覺得有什麼,但是身邊重視自己的人卻很難接受。

劉徹很難描述清楚那一瞬間內心的感受,大概就是覺得陳嫣這輕巧的一句話否定了很多的東西吧。按照她的說法,人會在咽氣的同時,徹底和這個世界永彆。不管曾經擁有何等的財富、權勢、容貌,最後總不會有差彆。

陳嫣是特彆的人,她擁有那麼有意思的人生,但即使是這樣,該結束的時候也是戛然而止。

劉徹不能接受這個!

站在權力的巔峰,皇帝這種生物總是想活的久一點、再久一點,最好長生不老。不過劉徹現在正值壯年,身體又是一慣的好,求仙問藥的需求暫且不強,他也很少考慮自己老去死去之時怎麼辦。偶爾想起,也不過一晃神就過去了。

懼怕死亡,想要牢牢抓住‘生命’本身,這是步入暮年的人才有的狀態,劉徹顯然還不到那個地步。

但是對陳嫣,他的反應不同,似乎更不能接受一點。

陳嫣認認真真地看著麵前的九五之尊,以當下的觀點來看,這是一個正值成熟期的男子,容貌、風度等等都是一等一的。她隻能從一點兒浮光掠影裡才能看到曾經那個少年的影子...那個時候劉徹還是太子呢,敢想敢乾,喜歡笑,大家都很喜歡他。

想到了小時候的事情,陳嫣的語氣也柔和了很多,搖搖頭:“我知道,到時候將那一把灰裝了,送到墓中就是了...這是大舅希望的事,我自然做到——若不是如此,我寧願將那一把灰灑在天地之間、江河湖海之間,落得一個乾乾淨淨!”

“世人期盼高大穩固的墳塚能保千千萬萬年,隻是這未免虛妄!幾百年就能滄海變桑田,何況一土包?如今遠如三代時就不說了,就說東周之時、秦時的墓葬還剩幾多?”

“人死後的事和本人有什麼相乾?都是做給活著的人看的。”陳嫣的聲音輕輕淺淺,好像是一口氣浮著,隻要一句話說的重一點兒就會把它給吹散了。

這話聲音不大,隻有近前的幾個人能聽到...說實在的,近前的幾個嬪妃和內宦惟願什麼都沒聽到呢!一個個屏氣凝神,紛紛低下了頭,隻想裝自己是個擺設。

是個人都知道,天下修陵墓最來勁的是皇帝,最想要死後王國的人也是皇帝!他們希望自己的權勢在另一個國度也有延續,而不是生命結束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陳嫣說這話,輕一點兒叫掃興、沒眼色,重一點兒就要被懷疑什麼居心了!

這樣當著麵‘揭短’真的好嗎?雖然這也隻是很正常的一種個人看法,當今天下不信死後王國,覺得厚葬不是什麼好事的人也挺多的,但這樣對天子說,是不是不太好?

然而,意料之外,或者說還是意料之中的,天子沒有因此發一點點脾氣。他隻是深深凝視著陳嫣,末了,歎了一口氣:“阿嫣...有時朕真不知拿你如何是好。”

不可否認,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做不到‘眾生平等’。在一個人的心裡,人就是能按照親疏遠近被分作三六九等!對於普通人是這樣,對於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是這樣。

有些事情彆人說、彆人做,劉徹是會勃然大怒的!作為一個已經被寵壞了的皇帝,他的逆鱗、敏感點實在是太多了!一旦有人做了什麼他介意的舉動,屬於皇帝的那種疑神疑鬼就會發揮作用。

但是同樣的事情換成是陳嫣來做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從未將陳嫣放在自己敵對的位置——這就像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本能。於是,陳嫣無論做了什麼,他也很難用惡意的角度去解讀了。

剛剛陳嫣說的東西,放在彆人身上,難免會覺是在嘲諷,有大逆不道的嫌疑。但陳嫣說來,劉徹會想到什麼?他首先感覺到的是其中的孤獨與灑脫,哀傷和深邃這一類東西。

這個時候的陳嫣好像離所有人,包括這個世界都很遙遠。

到了劉徹這個程度,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同理心了,想要做到‘感同身受’更是一個笑話。發生在彆人身上的喜怒哀樂,通通不能感染到他。而很奢侈的,他在陳嫣身上還剩下為數不多的‘同理心’。

所以陳嫣說這些話後,他的第一反應其實是難過。

而第二反應就是‘果然是阿嫣’...陳嫣一直以來在他這裡就是一個擁有很多特彆之處的人。習慣了這個,她身上再多的出格也顯得普通了起來。至於說這裡麵有沒有她對他的嘲諷,這是他很靠後才想到的事情。

他並不覺得這裡麵有陳嫣的嘲諷,單純覺得陳嫣沒有這個意圖...或者說,就算陳嫣故意嘲諷他,那又算得了什麼呢?說的直白一些,他對陳嫣的容忍力一向很高。

這和陳嫣一開始的定位有關——她不是他的妃嬪,不是他的臣子,不是天底下任何一個需要仰他鼻息過活的人。最初陳嫣養在劉啟身邊,劉徹是太子,而她則是天子最寵愛的晚輩,那個時候起,這種關係就讓劉徹隻能將她當成是和自己平等的存在了。

後來陳嫣和他一起讀書,更是少有的能和他平等交流的人。

再到後來,陳嫣對他的態度也包含著‘平等’...至於劉徹,那個時候他愛上了這個小妹妹,也沒有覺得這種‘平等’是某種程度上的冒犯——有些習慣就是這樣,一開始是這樣,於是一直就這樣了,當事人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彆人嘲諷天子,那是大不敬,罪該萬死!但是陳嫣呢,她的定位就和其他人不同,在劉徹那裡她是平等的,或者接近於平等。簡單來說,劉徹如果想做某件事,這件事和陳嫣有關,他總會和她商量商量。換成是彆人,怎麼可能有這個步驟!皇帝陛下辦事,一個個還敢囉嗦?

真正說起來,陳嫣嘲諷劉徹也不是沒有過呢!反正劉徹在各個方麵也不是真的完美無缺...有些時候他是雄圖大略的君王,但有的時候一水兒騷操作也確實看的人目不暇接,關於這一點陳嫣是深有體會的。

陳嫣微微避過劉徹的視線,笑了笑:“怎麼辦?不怎麼辦...死不死的,那都是好久以後的事情了。”

活著的時光還有很長,長到好像永遠不會到來。

但人容易忽略的是,從已經過去的時光來看,時間總是走的很快的——曾經的陳嫣是稚弱小兒,劉徹是少年天子。而如今,兩個人以主流的觀點已經當不得年輕啦!即使是更年輕的陳嫣,也可以說度過了人生一半的壽數。

時光是很快的...倏忽而過,隻是身處其中的人很難感受到而已。

陳嫣並不想太過深入地聊這個話題,很快粗糙地轉移了話題:“唔...重修長安之事已經有眉目了——此事傳到了商賈之中,不少巨賈都有興趣競標。哈,說起來這個差事可不容易,但是富貴險中求麼,這些人看到了其中的好處。”

同樣的造價,少府根本做不下來的工程,對於民間商賈來說卻是肥的流油,至於說和朝廷交好這樣的隱形好處更是提都不用提!由此,即使承包重修長安的工程有這樣那樣的風險,有些部分更是龜毛的要死,也有不少根本不畏難的巨賈選擇了這條路。

陳嫣說了幾句重修長安相關的事情,她姑且說著,劉徹也就姑且聽著。兩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是,‘文成將軍’李少翁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很近的位置。

李少翁朝劉徹行禮,行禮完畢之後又向陳嫣拱手,笑嗬嗬道:“在下有一樁要事正好與不夜翁主說呢!”

對於這個最近在長安紅得發紫,人人都想親近的方士,陳嫣卻是輕慢的。彆人對這個人恭敬有加,要麼是看劉徹的麵子,要麼是真的相信他有真本事。在這個時代,一個所謂‘有真本事’的方士,誰能不忌憚呢?就算不指望從這種人身上獲得什麼,也不想自己得罪人之後惹來禍事吧。

但這些對陳嫣來說算什麼呢?劉徹的麵子...她確實得給劉徹的麵子,但是她給劉徹麵子哪需要通過親近一名方士來體現!那也太掉價了。至於說忌憚一名方士,這對於曾經生活在現代社會的她來說就更不可能了。

她篤定對方不過是一個欺世盜名之徒,根本不放在心上。

看著指甲上新染的鮮亮紅色,陳嫣輕輕一瞥,嘴角帶笑,然而眼睛裡卻沒有多少重視。隻是隨口道:“哦...文成將軍於我有事?這倒是稀奇了。我這人過去就不識得文成將軍,將來也不像是有交集的樣子...”

雖然語氣柔和,但意思裡的不歡迎已經很明顯了。當下,李少翁的臉色不好看起來。過去他在齊地不名一文的時候,一般人尚且不會如此輕慢於他。如今他為天子招魂王夫人成功,水漲船高,一時之間風頭無兩,更沒有冷落他了。

可以說,陳嫣是很長時間以來第一個這樣對他的人...他不解也在這裡了,在他看來,他可沒有得罪這位不夜翁主啊!

說實在的,如果換做是旁人,李少翁少不得用方士那套常用的手段,或恐嚇,或欺騙,或折服...但對於‘不夜翁主’其人,他不敢等閒視之,一時之間竟隻能在一旁訕笑了。

他過去在齊地活動多年,不夜翁主之名也是如雷貫耳,李少翁自然知道這位大佬並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糊弄的愚夫愚婦。至於說找天子打小報告、穿小鞋、埋雷,這更是不能夠了...做他這一行,最首要的就是察言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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