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東(1)(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205 字 3個月前

陳嫣選擇的這間酒舍其實平平無奇,事實上,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選擇哪一間酒舍也沒有太大的差彆...霍去病看了陳嫣一眼,當然沒有什麼異議。隻不過是酒舍吃點兒東西而已,他本來就是個陪客,隨陳嫣的意就是。

“來客用些什麼?”酒舍的夥計殷勤問詢。

陳嫣給自己要了雞湯麵,看了霍去病一眼,霍去病搖搖頭,他就算了。他是不餓的,剛剛從酒宴上下來,再者說了,現在看著這兩個‘小祖宗’,根本沒什麼吃東西的閒情逸致。

“母親大人,要糖水!”陳如意小朋友舉手,顯然是怕自己被忘記了。

於是一碗雞湯麵、一份燉的水果甜羹就這樣定下來了。

說起來能在這樣的夜裡在酒舍點這樣一份餐,也是陳嫣帶來的變化。夜市、蔗糖、麵粉都是因她而提前興盛的,然後很快變成了庶民生活的一部分。比如說麵粉做成的各種麵食,現在幾乎是酒舍之中最常見的食物了。

霍去病原本是看著陳如意小朋友用餐的,陳如意小朋友已經不能算是小孩子了,但她這個年紀的女郎看著小小的,還是挺讓人操心的。霍去病又沒有多少和孩子打交道的經驗,下意識地將她歸類於吃飯也要照看的年紀。

看她自己吃的很好,這才放下心來,目光轉到陳嫣身上。

真不是他有心多看陳嫣,而是不把注意力放在陳嫣身上,幾乎是做不到的——霍去病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陳嫣這個人了,他少年時代也曾多次見過她。雖然他對陳嫣總免不了有忌諱之心,但誰能說這不是一種‘注意’呢。

從一開始他就覺得陳嫣是一個奇怪的人,令人忌憚。

這很正常,對於一個立場和己方不一樣,同時還很難理解的存在,人們下意識都是防備的。對於當年的霍去病來說,陳嫣是陳皇後的妹妹,而他則是明明白白的衛氏外戚,立場不同就是絕對的不同了。

他不是舅舅衛青,衛青當時已經是思想成熟的成年人了,所以衛青能夠明白陳嫣其實並非立場對立的人...即使她是陳皇後的妹妹。事實上,她就從來沒想過要摻活到宮中的事情裡。

關於這個後宮站隊為題,其他人當成是‘政治問題’,理所當然就有了非此即彼的立場。但是對於陳嫣來說,即使她姐姐是皇後,她也把這理解成了一個‘愛情問題’。

她其實不在意自己的姐姐是不是皇後,她隻是希望陳嬌能夠獲得幸福,抓住自己想要的愛情。當然,後來她也放棄這一點了,因為劉徹明顯地不愛陳嬌。所以她隻是期待陳嬌能在這一場婚姻中不要受那麼重的傷,能夠灑脫一些。

至於她兒時擔心的,劉徹廢後,然後波及到家族,大家都不好過。等到她長大一些,真正了解了這個時代的政治生態,就完全不擔心了——曆史上為什麼隻是廢後,而不是殺了陳皇後,陳皇後最後也是自然死亡?為什麼一點兒也沒有牽扯到背後家族的意思?

原因就在於陳氏不是衛氏之流那樣的根基!

以陳嬌的背景,真的將影響擴散出去,這是要乾什麼?真要說起來,陳嬌本身就和劉徹是表親了,而且是很親的那種。華夏政治向來都有化國為家的傳統,都是一家人了,還能怎樣?

從這個角度來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是一個笑話!除非這個王子本身就有其他問題,上麵的人想要搞掉他,不然的話怎麼可能‘同罪’!

既然是‘愛情問題’,陳嫣就很難去痛恨劉徹後宮裡的哪一位美人了——她很清楚,陳嬌痛苦的根源在於劉徹,在於她愛的人不愛她,至於後宮裡的女人們,在這個問題上無足輕重,沒有她們也會有彆人。

霍去病那個時候小,理解不了這麼複雜的問題,他完全是立場考慮,所以會有這樣的看法一點兒不奇怪。

孩提時代的觀念是能潛移默化影響人一輩子的,哪怕後來霍去病明白陳嫣和他,和衛氏外戚並不是立場上的敵人,這種隱隱約約的忌憚也是避免不了的了。

不過,即使是這樣的忌憚,他也承認一件事,陳嫣確實並非一般的女子——但是,再不一般,他也沒有想法和她有任何聯係,如非必要,他都是躲著她的。因為以他的聰明和敏銳,早就看出陳嫣的麻煩與棘手。

講真的,陳嫣一再調侃,說讓他做女婿的時候...他表麵很穩,實際上心裡是很慌的。

雖然他漸漸明白了,陳嫣隻是在開玩笑,陳如意要嫁誰,她讓陳如意自己選!

可由此也能看出陳嫣對他的欣賞,這份欣賞甚至不是什麼秘密——凡是同時認識他和陳嫣的人大抵都能感覺到。為此,姨母都曾經疑惑過,召他進宮詢問,想問問他知不知道其中緣故。

然而他哪裡知道陳嫣是怎麼想的!

倒是有人能夠直接問陳嫣本人,陛下就曾經當著他的麵問過陳嫣。

“你倒是真喜愛去病...這其中有何道理?平日去病少見你,偶爾見了也不多言一句...”霍去病對陳嫣的冷淡,劉徹是能夠感受到的。

陳嫣笑言:“此類事有何道理可講?人與人之間是有眼緣的!所以才能有的人傾蓋如故、白首如新——真要是有道理可講,不少人恐怕還要疑惑陛下為何如此偏愛去病吧?”

“說起來...去病有些像陛下年輕時呢!”陳嫣是脫口而出。

劉徹一下就被帶歪了話題,一臉的‘原來你也這樣覺得’,一拍大腿:“是吧?朕也是這樣覺得的!...等等,你既如此覺得,為何喜愛如今的去病,當年卻不喜愛朕?”

霍去病當時隻想當自己不存在,這種話題自己在場,總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他隻求陳嫣能夠想個好點的回答,將陛下哄高興了,不然他這個旁聽的人也要受池魚之禍。

陳嫣卻不用像霍去病這樣考慮自己的回答會不會讓劉徹不高興...主要是,就算是劉徹不高興了又能怎樣?反正不能拿她怎樣,最後也隻是他自己和自己生氣而已,時間久了,陳嫣早就沒有了懼怕的意識。

所以,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回道:“陛下何出此言?當年我也是很喜愛陛下的!”

這話並不能說是虛假,事實就是,劉徹少年時代就是很招人喜歡的了。當然,這個‘招人喜歡’得劃定一個範圍,僅針對那些他願意好好相處的人。至於那些被他劃在範圍之外的存在,當然就隻能感受到太子殿下的威嚴與殺伐果斷了。惶惶不可終日還來不及,何談喜愛呢。

那個時候的劉徹,喜歡笑,人開朗,就像是一把新鑄成的寶劍,銳利、鋒芒畢露。而且他顏值還很高...誰又能不喜歡呢?

反正陳嫣當時是很喜歡這個準姐夫的——當然,得儘力不去想他日後會做的那些事,不然陳嫣很難心無芥蒂地和他相處。好在世間是個最好的武器,她本以為自己會被‘曆史’影響太多,後來才發現不會。

一天兩天、一年兩年或許會如此,但是時間一長,潛移默化就學會將‘曆史’和現在生活的現實做區分了。不做區分是不行的,畢竟現在的生活是日日夜夜的現實,過去所知的‘曆史’隻能占據一個犄角旮旯而已。

不過陳嫣口中的喜愛和劉徹想的喜愛可能不是一個東西,陳嫣在那些年裡是發自真心喜愛過那個少年的,不帶一點兒私心。就像是看到一株茁壯生長的白楊,挺拔又柔韌,生機勃勃的,怎麼可能不喜愛?

這個少年很早就顯露出了不凡的天資與誌向,在可以想象的未來,他會開創不朽的功業,塑造一個民族的尊嚴——陳嫣看著劉徹在一步一步朝著那個未來走去,是很難不動容的。

“你...喜愛過朕?”劉徹似乎沒想過陳嫣會做這樣的回答,下意識地想要搖頭,覺得這是謊言,一個足夠美好的謊言。但是很快理智告訴他,這不是謊言...陳嫣不是彆人,不會為了討好他而說謊。

他們兩人之間,有陳嫣不願意回答的時候,卻沒有說謊的時候。

陳嫣比劉徹還驚訝:“陛下...您難道會覺得我未曾喜愛陛下您?這可真是...少年時代同遊同樂,難道都是假的?若是我未曾喜愛陛下,怎麼可能與您有這樣的交往!”

語氣斬釘截鐵,因為這是全然發自真心的,自然沒有任何猶疑。

陳嫣小時候雖然考慮過要和劉徹維持良好關係,畢竟人家是未來皇帝。但也僅止於此了,至於建立更親密的人際關係,她並沒有想過。主要是她處的位置太好了,就算是獲得劉徹更多的好感也隻是錦上添花而已。

既然如此,何必委屈自己,特彆去討好一個人呢?

討好人這種事可不容易做。

劉徹當時很想問,那、那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一個‘以後’呢?但他到底沒問,因為他意識到這個問題就算問了,也隻會得到最深重的遺憾——他想起了他與陳嬌的一次爭吵。

那個時候陳嬌已經被廢,避居永華殿。他們為什麼爭吵,劉徹也不記得了,反正他們總歸是合不來的,有的時候一點兒小事也能吵地天翻地覆。陳嬌做皇後的時候如此,她不做皇後了依舊如此。

吵架這種事總會讓人失去理智,有的時候當事人並不是真的那麼想。但爭吵到那個關口上,總會下意識地拿出最能傷害對麵人的話來。為什麼很多爭吵會升級,直到無法收拾,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個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