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殷武(3)(1 / 2)

漢貴女 三春景 10892 字 3個月前

她要離開長安了。

好像這是突然而至的想法, 但這個想法一旦誕生, 就像是在陳嫣心底紮根了很多很多年一樣...根深蒂固。

雖然有了這個方法, 陳嫣卻沒有立刻對人言。她的日常活動一如平常,沒有任何不同, 私下裡她隻對女兒說了這件事。這裡麵也有詢問的意思, 陳如意在長安生活了這麼多年,不見得願意和她一起離開。

如果女兒不願意, 她就要考慮該怎麼安排這件事了。

說真的, 陳如意有點兒意外...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初到長安的小女孩了,這些年她在有意無意的保護中保持了某種程度上的單純, 但也不是什麼都不懂。她知道母親如今站在什麼位置,也知道母親離開不隻是簡簡單單的離開。

這是能夠影響到方方麵麵的‘大事’。

歎了口氣, 雖然知道是這樣,陳如意卻沒有勸陳嫣。對於母親, 陳如意常常會覺得不知道怎麼辦。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母親說什麼都好,不會有任何疑慮的孩子了。現在的她想的更多, 而想的越多,就越容易得出一個結論。

母親的心思十年如一日地單純,世間萬物幾乎不能改變她...這近乎於頑固!

她好像生下來就這樣,所以之後就一直這樣了——換在彆人身上,這應該是一種很令人厭惡的特質,但放在母親身上, 不知為什麼, 就變得容易接受起來, 甚至成為一個優點。

很多時候陳如意也和陳嫣身邊其他人一樣,有意無意保護了這種‘頑固’。雖然常有抱怨,覺得真是‘難搞’啊,但真的有朝一日陳嫣肯變通了,他們這些人又是第一個難以接受的。

母親身上有一種天然的‘專斷獨行’,這也算是這種‘頑固’的衍生品。沒什麼人去提醒她應該改掉這一點,因為這種專斷獨行某種程度上就是那種頑固的必然結果!如果不要這個,就兩者都不能要。

所以雖然常覺為難,也沒有人嘗試去改變陳嫣——這也是陳嫣自己都沒有覺察到自己這毛病的原因。

陳如意現在歎氣歸歎氣,卻沒有想去改變陳嫣已經下定的決心...就像她當初決定回長安的時候沒有人阻止一樣,現在她打算離開,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陳如意真正棘手的是,陳嫣下定這個決心之後的事。

比如她走了,長安這邊怎麼辦...表舅什麼意思?就算表舅大局為重,一時忍了,那其他該怎麼辦?陳嫣在長安這些年倒是沒有結黨,因為她自覺自己權勢太大,這樣還結黨的話,恐怕要大事不好。

反正她也確信劉徹當皇帝的時間很長,而且位置很穩,在這時間範圍內做個純粹‘帝黨’本就最穩妥。

可話又說回來了,她在長安做了這麼多事,真正一點兒牽絆都沒有,那也是胡扯。

真要她陡然離開長安,其實是有些對不住人的。而這還隻是官場上,真要說到商場,事情隻會更複雜,畢竟她在商界一向糾纏的很深。

至於陳嫣憂慮的,她要不要跟著離開,會不會更想留在長安,這陳如意倒是沒怎麼想。

陳如意很喜歡長安,她在這裡度過了有限人生的大部分,這裡就是她的故鄉——之所以有這個認知,也是因為陳嫣一直認為長安是故鄉。所以她在兒時漂泊在外的時候,那時她甚至從未踏足過長安,也同樣認同長安就是自己的故鄉。

對這座城市懷有一種特殊的情感。

但也就是這樣了,和這個時候的人故土難離不同,陳如意屬於很有冒險精神的那類人。這可能和她小時候的經曆有關,在彆的孩子懵懵懂懂的時候,她已經隨著母親走過很遠的路了。

從東方到西方,她見過多少形形色色的奇崛?那是很多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她天然就對‘陌生’沒什麼畏懼心,對‘未知’更是好奇心十足。

離開故鄉,去到蓬萊島,今後可能乘船走遍全球(陳嫣早告訴過她,腳下的大地是個圓球),聽起來也很有趣——長安好是好,但不得不說有的時候是挺無聊的。那些日常碰麵的貴族女郎說的、做的,對於她來說就像是池塘裡遊泳。

對於一個在廣闊海洋裡漂泊過的女孩來說,真的是太平靜了。

她樂於挑戰未知。

“母親打算怎樣同表舅說呢?”陳如意支著下巴,一下直指核心:“表舅定然不樂意母親離開的...要不然,隻說海上有事處理,短則一年,多則三五年...真等三五年過去,說不定許多事已經迎刃而解。”

三五年時間可以改變的事情太多了,這麼長的時間,長安這邊應該能適應陳嫣不再回來。甚至,甚至劉徹也可能適應陳嫣不在,不太可能因為她不在就做出影響穩定的事情來,三五年,足夠磨平衝動了。

這個時候的交通速度擺在這裡,出去一趟跑那麼遠,還要處理事情,短則一年,多則三五年是一種很正常的估計。說實在的,這年頭路上意外很多,人沒了,再不回來了也實屬尋常。

陳如意本以為陳嫣是會這樣做的,最多就是具體細節上有些不同。卻沒有想到陳嫣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搖頭道:“不...如意,這件事我不會對陛下撒謊。”

“那接下來...”陳如意本想著要討論一下細節安排的事,回過神來才意識到陳嫣並不是在肯定,而是在否定。一下眼睛越睜越大,充滿了驚訝:“怎麼...”

陳嫣沒有對陳如意詳細解釋,隻是言簡意賅:“這一次、這一次不想騙他。”

這個‘他’代指的自然就是劉徹,當今天子,那位真正的九五至尊。

陳嫣和陳如意說過此事之後就開始為了離開而忙碌,一方麵她要處理好事!她不在長安了,很多之前的事就得安排一下,不然後患無窮,這對她,對其他人都不好。她知道這次因為她的‘任性’,注定是無法安排的儘善儘美了,總會導致一些問題,她也隻能儘力彌補。

另一方麵,她要處理好‘人’。

她這次離開又不是探親訪友,說實在的,如今的長安也沒有真正能牽絆住她的人和事了。如果真的離開,追求完全屬於自己的人生,她都不知道下一次自己回來是什麼時候。

一次鄭重的告彆,這是非常有必要的。

處理‘事’還比較好,雖然繁瑣,雖然充滿了種種憂慮(這也是之前陳如意覺得麻煩的地方),但終究隻要不太在意利益上的事,願意做出讓步和犧牲,這也就是個純粹的工作量而已。處理‘人’則不同,人情、人心...太多太多讓人不知所措了。

“過一段時間我可能要離開長安,特來與你辭彆。”陳嫣上門拜訪王溫舒,與他說起這件事。

‘當啷’一聲,原本端著的就被砸在長案上,然後‘滴溜溜’了兩下,滑落在長案後的衣擺上,汙了好端端的一件衣袍。

曾經的陳嫣是經常離開長安的,幾乎每年都在長安和不夜之間跑。近些年雖沒有那樣頻繁,可離開長安,去到臨淄、、邯鄲、南陽、蜀中這些地方走走i,也不少見。按理來說王溫舒不該為這件事這樣失態的,但他就是下意識地覺得這次和那些不一樣。

這是一種隱秘的直覺,說不出什麼緣由。但就是走在理智之前,準確又篤定。

兩人無言,氣氛一時之間沉寂。

王溫舒並不是陳嫣上門拜訪的第一個人,也不是最後一個。陳嫣有時候覺得這件事真的挺難做的,即使已經應對好幾次這樣的場麵了,她依舊會覺得心不斷往下墜,沉沉的...說她是坐立不安那都是輕的。

這類感覺在王溫舒這裡達到了巔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嫣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有了窒息情況下才有的那種惡心反胃,這是心理情況影響到了生理——而明明王溫舒什麼都沒說。

或者說,什麼都還沒說,這才是更讓人無措的。

“...翁主...”王溫舒的聲音有些寡淡,是出乎意料的平靜,隻是平靜之後有著說不出的疲憊:“翁主,叔夜常想,翁主是沒有心的嗎?”

說出這話,不等陳嫣說什麼,王溫舒自己先笑了,笑得有些低,直至低不可聞。他才抬頭道:“看我這話說的,翁主自然有心,隻不過心從不在我這兒——在下從未當著翁主的麵剖明心意,也是因為自己清楚這一點。如今說這些,倒是自討沒趣了。”

“...隻是。”又是一陣沉默之後,王溫舒像是自言自語一樣道:“雖然從來知道世間多的是一廂情願,還是會忍不住不甘心——真以為一腔熱血托付,能打動...臨到最後兩手空空。”

陳嫣知道王溫舒話裡的意思,但卻不能說什麼話寬慰對方。因為她很清楚,走到這一步,什麼寬慰都是假的!她唯一能寬慰對方的方式就是給予對方愛情的回應,而這又是不可能的。

因為她又不愛他!

這是天底下最沒法子的事情了,權勢、財富,甚至形勢逼人,都可以讓一個人與另一個人成為夫妻伴侶。但愛情本身,這真是從來無法強求的。

陳嫣離開...她又搞砸了一次告彆,沒有‘不告而彆’與其說是對王溫舒的尊重,還不如說是陳嫣為求心安。鄭重告彆一次並不能讓王溫舒感覺更好...這大概也是人世間常見的事了,很多時候人們安慰彆人並不是為了讓彆人更好,而是求一個心安而已。

陳嫣之後又陸陸續續和一些人道彆,直到最後,她才進宮去見劉徹。

“阿嫣,你來了?”劉徹似乎很高興,手上拿著一張紙,上麵墨跡淋漓:“你看看,這是司馬相如新作的賦,不錯!不錯啊!他這人做官不過寥寥,才能都在辭賦上了!”

陳嫣沒有像陳如意想的那樣,用欺騙的方式離開長安,而是打算‘打開天窗說亮話’...說實在的,這反而是陳嫣這一連串告彆中,為彆人著想超過為自己著想的一次。

真要為自己著想,她應該像陳如意說的那樣才對。不能說完全保險,至少比現在的選擇要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