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村子,百來號大小夥子,成日裡雞鴨魚肉吃著,連種田的樣子都不裝一裝,還能不被人發現?楊峰覺得這樣肯定不長久,一旦被人發現貓膩,到時候就是躲不掉的死罪,趁著一天夜深他帶著紀三姐偷偷跑了,幸好兩個還沒孩子,跑起來還容易。
那時候,楊峰那個受了傷的兄弟早都沒了,夫妻倆也沒什麼拖累,混在流民隊伍裡,隱姓埋名地又找了個地兒安家,再後來,紀三姐就有了孩子,還是個男孩兒,眼看著孩子成長要用錢了,楊峰也沒什麼旁的本事,主要是不願意去賣苦力,就想著重操舊業,乾一票能吃一輩子的,這一走就再沒回來。
村子裡頭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就把兩個攆了出來,霸占了他們家的房子和地。
紀三姐不敢鬨,生怕把母子兩個的命都鬨沒了,學著之前的經驗,離開村子以後就混飯吃,開始還能找點兒洗衣煮飯的活兒,後來發現容易被占便宜,又有收保護費的專挑弱小欺負,辛苦一整賺的錢還不夠吃的,也是楊峰之前帶著她沒怎麼讓她吃苦,她堅持不下來這份辛苦,便帶著孩子做了乞婆,走一處,吃一處,在哪裡都不久留,怕被地痞滋擾,隻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她正愁苦著,哪裡想到就碰見紀墨了。
“既然這樣,你們跟我回村裡就是了,我那兒有兩間屋,騰出一間來,你們先住著。”
紀墨看到紀三姐和孩子的樣子,想了想,帶著兩個去成衣鋪子買了兩套衣裳,又跟掌櫃加了錢,讓她們在院子後頭用熱水擦洗了,換上乾淨衣裳,旁的不說,起碼看著像樣些。
紀三姐這些年看著老了很多,快三十的婦人跟四十多一樣,孩子倒是還好,看著瘦,大約是正長身體的緣故,以後多吃點兒有油水的,補補就好了。
又帶著兩個去藥鋪那裡找大夫看了看,確定都沒什麼毛病,紀墨這才帶著人回村子。
“哪裡用花那個冤枉錢,你三姐我身體好著呐,真是錢多燒手,怎麼就那麼能花銷,有這個錢,做點兒什麼不好?”
紀三姐一點兒都不見外,坐著驢車回去的路上就開始嘮叨,十多年的生疏,一下子都被這些絮叨的話抹平了。
孩子叫楊梟,沉默寡言的,若不是被紀三姐拍著背,讓他叫了一聲“舅舅”,紀墨都當這孩子自閉,不會說話了。
“有什麼都不敢有病,看一看總是心裡放心。”
紀墨是真被李大爺那病給弄怕了,看著也沒多嚴重,就是咳嗽感冒的症狀,怎麼最後人就沒了呢?
這其中的原理,恐怕真得要等學醫才能懂了。
楊家莊好多人姓楊,楊梟很快就融入了這裡,安心跟著紀三姐住了下來。
時下村裡幾乎沒人讀書,就是村長家有一個孩子被送去鎮子上念書了,紀墨這裡吃穿是不成問題,但憑著紮紙人賺出束脩錢還是太勉強了,卻又不好讓孩子什麼都不學,關鍵是紀墨的觀念裡這樣大的孩子就是要上學的,學了知識以後才能有出息。
他便專門去找了大和尚,把楊梟送去當了俗家弟子,每天上下學一樣按時去寺裡頭乾活,能吃一頓午飯,也能跟著寺裡頭的小沙彌作伴兒學學文字知識。
安排好了孩子,家事就算安定下來了,紀三姐也跟著媒婆一樣操心起了紀墨的婚事,準備找個好相處的弟媳,反正早晚的事兒,晚不如早,免得讓人說了閒話。
紀墨直接給她阻了:“三姐,我跟你直說了吧,我這一輩子都沒準備娶妻生子,你幫我把那些媒婆都擋了就算是幫我忙了,我以後把楊梟當兒子看待,讓他給我送個終就好了。”
專業知識上隻差兩點了,雖然總是刷不起來,但回家的希望是越來越近了,紀墨哪裡有心思在這裡娶妻生子,難道一輩子都養當個紮紙匠嗎?那可真是太難了。
“你真是這樣想的?”
紀三姐倒是沒馬上勸阻,反而直接問,眼睛亮亮的,沒有多餘的人在這個家當女主人,她這個大姑姐不受氣,多好,就是有點兒對不起弟弟。
“嗯嗯嗯。”
紀墨正準備做一次最高難度的紙人,犯難的就是李大爺去的時候他光顧著悲傷了,忘了問當初那紙人的一雙眼是怎麼畫的,讓人有點兒犯愁。
那種紙人,李大爺也就當著他的麵兒做了那麼一次,後來給他講了其中的禁忌,主要是做紙張用的空心草,也叫通陰草,是采集自墳地裡的,若是能夠有亂葬崗的那些就更好了。
那些腐朽的破爛衣裳,就是從亂葬崗裡頭扒拉回來的,生前應該都是沾著血汙怨氣的,跟通陰草漚爛之後做紙,那股子味道… …紀墨想起來都覺得衝鼻子,真是記憶深刻啊。
顏料什麼的,又要重新調製,這裡麵的關竅,李大爺也講過了,他這個當師父的也是頭一遭,講課不是那麼係統,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想到哪裡是哪裡,很多東西,有一搭沒一搭,講了前麵忘了後麵,還靠紀墨的腦子記著,每日裡記下來在心中細細思量。
三年間,又是守孝,又是做生意,又是寫書,倒還真的寫出來大部分了,還要細細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