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父是我父,師父也是父,兩父同爭我,心喜又煩憂啊——我怎麼就這麼討人喜歡呢?”
屁股上的疼才忘了,紀墨又活蹦亂跳起來,嘀嘀咕咕著背著手,小老頭一樣下地去了,特意等到外頭紀父看不著的地方,看到紀桑出來,笑著衝對方揮揮手,問了一聲“師父早”,聽了對方沒旁的叮囑,這才快步往地裡去了。
為了這一聲“早”,他比紀奎出門都早,態度可算是積極極了。
紀桑看著他的背影笑,這孩子還真是挺討人喜歡的。
地裡的活一如既往地枯燥而乏味,觀察每一株藥草的情況,細心思考反而漸漸成為這其中難得的趣味,至少這是帶著腦子的,偶爾,紀墨會這樣略含諷刺地想,很快又會自我糾正一下,不管怎麼說,精耕細作中要求的精細,不會是毫無根由的,且看以後吧。
跟隨著冬宛菜走過了一季,紀墨就開始跟青霜草了,也不遠,就是旁邊兒紀奎正在照料的藥草,這種藥草要說比冬宛菜高級一些,就是它真的不能隨便擺上餐桌了,其他方麵,可能喜寒是個優點?
冬日裡,田地之中除鬆柏類植物之外的青色,就是青霜草了,寒冷凝結而成的霜會在青綠的葉片表層上一層包衣,霜色不重,手指一擦就會露出水洗過的天青色,煞是好看,青霜之名因此而來。
主消熱症,若有喉嚨腫痛,發熱上火之類的,也能略用一片青霜草泡茶喝,溫水浸泡,並不能用開水燉煮,怕壞了藥性。
比起冬宛菜的好活易種,青霜草就有些嬌氣了,成長期不得缺了水,每日裡紀奎都要為澆水花費不少心思,一點兒澆不到,那蔫蔫的狀態老遠就能讓人看到了。
真正照料起來,紀墨才明白紀奎的散漫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青霜草的反應也太直白了些,有什麼不好的,很快就能看出來,及時作出補救的話,若是補救的方法對,也能很快反應出來結果,對植物來說,這相當於是在跟種植者對話了。
如此,看起來是嬌氣費心力的事情,因為對方的反應直觀而及時,又成了一種饒有趣味的互動,好像很多人都愛逗弄含羞草一樣,看它害羞得葉片閉合的樣子,不由得會心一笑。
這互動初看似乎是極好的,能讓紀墨一點點試探澆水多寡分量上帶來的差彆,不敢說隻受到那一個因素影響,卻也能夠相對直觀一些。
然而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這種互動太過粗淺,焉了的原因可能是水少,也可能是太陽太曬,又或者是肥力多了,有點兒燒。
為了更好地觀察青霜草,紀墨移植了一株青霜草到花盆裡,來來回回帶著小花盆,方便隨時觀察青霜草的變化。
紀桑看見過一次,問了他緣由,微微點頭,也是頭一次覺得紀墨的態度夠端正了。
若不是還不太知道現在的文字怎麼寫,紀墨激動得都想要把觀察日記寫起來了,便是如此,也用腦子記下了很多一點兒專業知識點都不給的青霜草相關。
紀奎看著卻隻是嘲笑:“若是咱們紀家都是像你這樣的藥植師,那就不必當什麼藥植師了,去種蘭花不好嗎?名貴又值錢,一盆頂一片。”
時人有以蘭花為貴的習慣,覺得那是君子之姿,必要不流凡俗,越是不好養的蘭花越是珍貴,什麼品相什麼的,從葉片到紋路,連花朵幾萼都是分類的依據,一一劃分了三六九等,尋常人還真是種不來,因部分蘭花也能入藥,便有藥植師專門種這個。
跟普通藥植師一種一大片藥草的情景不同,專門種植蘭花的藥植師那才真是把花盆隨身攜帶,一個小院,滿院蘭花,都是單獨一株一個盆,曬太陽澆水,各不相同,倒像是紀墨如今這樣了。
不說遠的,紀家之中就有人專門種植蘭花,說起來還是裡圈的人,當年紀奎曾經跟哥哥串門的時候去看見過,當時就被轟出來了,理由是人氣會破壞了蘭花的清貴之氣。
兩個那天回來後還被聽聞此事的紀父一頓好打,讓紀奎記憶尤深,如今說起來,滿臉不屑:“我就沒看出來到底哪裡好看了!”
蘭花的花期也不太長,他那時候就沒看到開花,心裡隻想著,便是開了花,又能美到天上去嗎?
紀墨卻是頭一次聽說這個,纏著紀奎讓他多說一點兒,紀奎好久沒被弟弟這樣依賴了,一時興起,還真的多說了一些,他知道的也不少,如這種專門種植蘭花,族中的態度一直都是否定的。
蘭花的收益大,風險也大,就是常年種植這個,自詡有經驗的,養死幾株蘭花也是平常,換句話說,不先死一批,是很難養出品相極佳的蘭花的,那才是真正的嬌氣藥草。
這種不穩定的收益顯然不足以讓家族發展,所以是被否定的,便是那人,也隻敢在院子裡遮遮掩掩地養,不敢到處宣揚,否則家族就要先發落他帶壞風氣了。
“你可彆起了那等心思,你若是走了歪路,挨打可彆怪我!”紀奎說著突然警惕地看向紀墨,他覺得弟弟已經有了走歪路的心思,告誡了一句,希望撇清關係。
兄弟關係總是容易在問責的時候被連坐的,曾經跟著哥哥一起挨打的紀奎可不想再跟著弟弟一起挨打。
“放心好了,我不會的。”
不能說這種種植沒有價值,但如此小規模的種植顯然達不到藥植師值得被尊崇的程度。
紀墨大致摸清楚了怎樣容易留名,一來就是劃時代的東西,所謂“前無古人”,在你這件東西出現之前,前麵沒有能夠比肩的,不同凡響便是如此,如天子劍,如七色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