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樹皮磨破了,他不在乎,鞋子因為用力蹬樹被他踹下麵去了,他也不在乎,最終手腳並用,終於爬到了半腰有樹杈的地方,就這麼靠在樹上,等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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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的時候,謝鐘靈還沒見到胡偉民回來,終於有些坐不住了。
她又去供銷社問了一遍,胡俊民不想搭理她,隻說沒看見。
就在她一頭霧水準備離開的時候,洪元寶過來領進貨單,見到她喊了一聲:“鐘靈,你跟偉民吵架了?”
“沒有啊,元寶,你見過偉民了?”謝鐘靈很是無辜,她這幾天已經很注意自己的措辭了,哪怕是嫌棄胡偉民邋遢,也都是儘可能用和氣的口吻說他,讓他注意一下衛生,沒力氣下床扔垃圾的話可以喊她。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怎麼不見了。
洪元寶倒是奇怪,走過來描述了一下當時的情景:“你也知道,我是不後悔幫偉民作證的,可是我也要攢錢娶媳婦,要是我再被扣工資,我真的吃不消了,所以就沒答應他捎他一程。他好像很不開心,被我拒絕之後就走了,我當時忙著卸貨也沒去追他,你要不去碼頭看看?”
“行,謝謝你了元寶。”謝鐘靈蹙眉,胡偉民到底抽什麼瘋,又要去外地乾什麼?
不過她剛到前麵路口,就看到鄭長榮回來了,換了一身便裝,雖然不苟言笑,但看得出來,他心情不錯。
見到她客氣地喊了聲二姐。
謝鐘靈紅著眼睛笑了笑:“你回來了?甜甜在家裡跟我媽張羅晚飯呢,你快去吧。”
“你不回來吃飯嗎?對了,偉民怎麼樣了?他沒事吧?”鄭長榮還不知道胡偉民失蹤了,馬大壯倒是找他複命了,說是已經把胡偉民安全送到岸上了。
謝鐘靈誤會了,還以為他問的是胡偉民之前受傷住院的事,應道:“他沒事,謝謝你。你快回去吧,我去碼頭那邊找找。”
“找什麼?”鄭長榮聽不懂她說什麼,“有人不見了?”
“嗯,他不知道怎麼又鬨彆扭了,一下午沒回來。”謝鐘靈歎了口氣。
鄭長榮咦了一聲:“一下午沒回來?他在海裡溺水,我不是讓馬大壯送他回來了?”
“什麼,他在海裡溺水了?什麼時候的事?”謝鐘靈原本都打算走了,可現在似乎有了新的線索,她問了下時間,正好在她送請柬回來之後,在洪元寶拒絕帶胡偉民上車之前。
也就是說,這段時間內,胡偉民溺水了。
可他不是早就學會遊泳了嗎,好端端的怎麼會溺水呢?
她不明白,也沒時間去慢慢琢磨了,轉身便往碼頭跑去:“你快回去吧,我去找他,估計有人說他什麼了,又開始鬨彆扭了,我晚點回來,你們先吃吧。”
鄭長榮還想說點什麼,見她頭也不回地跑了,隻好先回去通知其他人。
不一會,一大家子都顧不上吃飯了,全都拿著手電準備出來找人,霍恬恬想起今天在胡傑民家門口的對話,懷疑是不是胡偉民路過聽到了什麼。
再結合當時扔在門口無人問津的喜糖,以及莫名其妙出現在家門口的算命瞎子,霍恬恬不禁暗道糟糕:“不好,可能是姐姐騙那個瞎子的時候被偉民哥聽見了。”
“騙瞎子?你姐說什麼了?”霍齊家很是震驚,她當時去找鄭錦繡了,不在家裡,根本想不到離開了一小會就變天了。
霍恬恬複述了一下當時姐姐和瞎子的對話,眾人不禁感慨,胡偉民肯定是聽到了姐姐嫌棄他的話,傷心失望所以才離開了。
可那是鐘靈為了拖住瞎子哄他的話呀,這個偉民,怎麼不找鐘靈問個清楚就跑了呢。
眾人不再耽擱,連鄰居都發動了起來,出去找胡偉民,霍齊家還去報了警,霍恬恬則去胡家問了下,胡偉民走之前有沒有回來說一聲。
胡傑民正在吃飯,聞言不屑地嗤笑道:“他?玩失蹤?也就你們會上他的當了,放心吧,從小到大,他是最慫的一個,他才舍不得死呢。”
這一刻,霍恬恬怒了。
一把掀了胡傑民的碗筷,罵道:“你就是這樣當哥哥的?你看看你說的是人話嗎?慫的人怎麼了?慫的人就活該被你嘲諷?你這人可真有意思,說他克母克姐姐的時候把他當個魔鬼,說他慫的時候又好像很瞧不起他,你到底要他怎麼樣你們才滿意?父母子女,姐妹兄弟,本來就是這世上最該相親相愛的人,可你們呢?你們自己犯下的錯誤要賴在他身上?甚至連他辛辛苦苦爭取來的工作都要搶走,還美其名曰讓他多多曆練?我就沒見過你們這麼惡心的一家人,呸!”
霍恬恬罵完,看了眼剛從門外走過來的鄭長榮,頭也不回地走了。
鄭長榮自然是站在她這邊的,他冷冷地睨了一眼胡家冷漠自私的“親人們”,失望地轉身。
“媳婦,你回來,我去幫你找,你在家裡陪著大嫂。”鄭長榮趕緊把人追回來,小媳婦懷著身孕呢,可不能在外麵亂跑。
霍恬恬正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去,直到鄭長榮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她尖叫一聲摟住了他的脖子,才算是慢慢冷靜了下來。
她埋在他脖頸那裡,淚水濕了他的領口:“我太理解偉民哥為什麼要跳海了,我以前也想過死了得了,我爸媽不要我,我們村的孩子都笑話我,哪怕表哥和姥姥護著我,我也覺得活著真的好痛苦。我原以為,偉民哥爸爸媽姐妹兄弟都在身邊,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很幸福,可是我沒想到,他的童年居然是那樣的。他真的好可憐,他被排擠,被欺負,那種感受,我太了解了。是我不好,之前對他態度太惡劣了,我應該去跟他道歉的,他一定是在家裡得不到溫暖,所以才把薑雨跟他的兄弟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是我沒有了解他的過去,就不負責任地指責他,是我錯了。我對不起姐姐,他要是出事了,我這輩子都沒法原諒自己……”
鄭長榮歎了口氣,回去後把她放下,讓張娟幫忙看著她點,又怕兩個孕婦自顧不暇,隻好趁著彆人都出去了,去隔壁屋找到了獨坐在黑暗中的霍潤家。
“大舅,我知道你聽得見,我現在出去幫忙找人,請你幫忙看好兩個姑娘家,大晚上的,家裡沒個男人照應著我不放心,拜托你了。”鄭長榮也不開燈,他不想太過粗魯,因為深處黑暗中的人,在燈亮的那一瞬間會很不適應。
黑暗中沒有人回答他,卻傳來了衣料子窸窸窣窣的聲響。
不一會,鄭長榮麵前多了個人。
星眉劍目,眼神如鷹。
鄭長榮放心了,再三懇切地說道:“拜托了大舅。”
他走了,雖然有些牽掛自己媳婦,卻並不擔心她會出事,因為霍潤家手裡有槍。
一群人很快在漁民那裡得到了消息,胡偉民果然是走了。
怕胡偉民有生命危險,鄭長榮還把自己老媽帶上了。
一群人上了船向著遠處的海麵駛去,終於在天亮時分,在那個小漁村上了岸。
找到樹林裡的時候,眾人發現了一地的血和動物皮毛,樹林裡還有兩行腳印,像是成年男人留下來的。
謝鐘靈自小跟著獵戶學打獵,自然擅長追蹤,很快就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一雙破破爛爛的染血的球鞋,瞬間泣不成聲。
哭著哭著,又發起狠來,在空寂的樹林裡喊道:“胡偉民,你個孬種!你有勇氣去死,你沒勇氣跟姑奶奶回去結婚?好啊,你要死是吧!姑奶奶這就回去給你刻個靈位,抱著你的靈位拜堂!”
遠處的山洞裡,靠在牆壁上喘氣的胡偉民忽然坐直了身體。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定是產生了幻覺!
他以為他可以心平氣和地把自己餓死,可是他太慫了,天快亮的時候便撐不下去了,趁著四下裡寂靜無聲,忍著手腳的劇痛又從樹上爬了下來,不過,他到底是體力不支,離地三米的時候手一滑摔了下去。
原打算是去附近找找野果的,這下腳都崴了,也不知道還能走多遠。
可就在他掙紮著想起來的時候,他被狼群包圍了。
他很害怕,也很絕望,可是他不甘心,他可以被心愛的女人嫌棄,可以被血肉至親嫌棄,卻絕對不能狼狽地死在一群野獸的獠牙之下。
如果真是那樣,他就徹底抬不起頭來了,連死,都要被人指著脊梁骨笑話:“看哪,這就是廢物胡偉民,連頭狼都打不過,他活該,哈哈哈!”
腳上傳來被撕咬的痛楚,這一刻,胡偉民骨子裡的血性被點燃。
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跟野狼扭打在了一處。
狼嚎聲混著自己劇烈的喘息聲,讓他連害怕都忘了怎麼寫。
撲騰,撕咬,血水飛濺,皮毛在黎明時分的天幕下翩翩起舞。
絕境之中的他,竟然迸發出了無儘的狠勁兒,把那三頭狼全給撕了。
可他自己也身受重傷,肩膀上被咬穿了兩處,腿上腰上更是傷痕累累。
他贏了,雖然贏得慘烈,但起碼,死後終於可以得到鐘靈的一聲讚美了吧?
可是他還不想死,他還沒見到鐘靈誇獎自己時的表情,他可太喜歡看她笑了,他不想看她為了自己扼腕歎息。
為了避免附近的狼群聽到動靜來報複,他趕緊躲在了山洞裡。
他好餓,饑腸轆轆之下,便隻得放棄尊嚴,做了個茹毛飲血的野人。
謝鐘靈的聲音傳來時,他的手裡還抱著半隻狼的身體,他的嘴角全是鮮血和皮毛,他的臉上看不到半點文明人的影子。
他很慚愧,他想躲起來。
可就在他掙紮著想往山洞深處轉移時,追逐著腳印的姑娘,來到了山洞前麵,人未至,淚先落。
東方冉冉升起的紅日之下,一滴晶瑩的淚珠上,倒映著姑娘擔心又疲憊的麵龐,砸進了洞口前的草地裡。
“偉民,彆怕,我來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