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長榮笑笑,沒再說什麼。
這孩子七個多月了,已經能自己坐著了,長得像範海林,眼睛雖然小了點,但卻是丹鳳眼,鼻子也很挺翹,將來應該是個帥小夥。
可見當初孟家能給霍恬恬定這個娃娃親,也不算睜眼瞎,範海林確實長得一表人才。
鄭長榮看著人家的兒子,就下意識想到了自己媳婦肚子裡沒出來的兩隻小龍。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要是男孩,可一定要比範三省還帥氣啊,不然他這個當老子的多沒麵子。
要是女孩,那就不用擔心了,肯定跟她們的媽媽一樣好看。
鄭長榮無比期待五月份的到來,以至於看向自己媳婦的時候,視線有意無意的總是要瞄一眼肚皮。
也不知道有胎動了沒有。
到了湛江換了卡車,鄭長榮親自開車,往北橫嶺趕去。
先把媳婦改名和洗刷自己冤屈的正事做了,至於左白洋,那屬於能扳倒更好,不能就拉倒的事兒。
他不能因噎廢食。
因為北方還是冬天,所以眾人又穿上了之前厚實的舊衣服。
霍恬恬在最外頭披上表嫂給的那件羊絨呢大衣,格外的暖和。
這一路風平浪靜,霍恬恬安心地在後廂跟婆婆學著鉤虎頭帽。
四天後到達北橫嶺的時候,她看著眼前熟悉的山路,卻感到無比的陌生和遙遠。
在這裡生活的十八年就像是上輩子的事一樣,原來人這一輩子,並不是用長度來衡量的,原來生命的意義更在於它的寬度。
在這裡長大的十八年雖然很長,但卻極其窄小,生命的長河裡,她願意回頭看看的,隻有兩個對她始終如一的表哥,還有那個自己一把年紀,隻能帶著她在地裡刨食兒的姥姥。
老人家何嘗不願意讓她做個錦衣玉食的小公主,可是不行啊,農村人有農村人的活法,更何況,孟正陽和孟少陽兄弟倆還有自己的家庭。
能每個月摳出夥食費寄回來就不錯了,其他的,能靠自己雙手努力的,還是要自食其力。
所以霍恬恬從小到大,那真就是一個平平無奇普普通通的鄉下丫頭,割豬草,拌豬食,割小麥,插秧,跟水田裡的螞蟥鬥智鬥勇,摔油菜籽,挖花生,半夜去田間看著水渠有沒有放水放到自家地裡……
樁樁件件,就沒有她不會的。
她跟其他的鄉村小妞一樣,麵朝黃土背朝天,曬得黢黑。
而認識鄭長榮之後的這大半年,她生命的寬度一下子就拓寬了,用廣闊無垠來形容都不為過。
她有了很多很多珍惜她在乎她的人,也有了很多很多自己珍惜和在乎的人。
人生在世,隻有親人彼此牽掛,相互扶持,才是溫暖舒心的一輩子啊。
現在她重回故裡,不由得鼻子一酸,真好啊,終於苦儘甘來了,終於有了自己的家了,終於不用再站在村口,看著前方的嫋嫋炊煙,感慨那裡頭居然沒有一個是屬於自己的家了。
她沒忍住,紮在鄭長榮懷裡哭。
鄭長榮輕輕地摟著她的肩膀,知道她觸動了愁腸,知道她想起了孤苦無依的童年,心疼壞了。
隻能把氣撒在範海林身上,他白了範海林一眼:“愣著乾什麼?在前麵帶路!”
“嗯。”範海林抱著孩子走在前頭,村裡有認識他的,趕緊湊上來問他:“呦,海林啊,這是誰家的孩子啊?不是說老孟家甜甜沒跟你結婚嗎?這孩子是誰的啊?”
“是我跟彆的女人生的。”範海林訕訕的笑笑,“嬸子,我爸媽在家嗎?”
“在啊,在的。我去幫你喊。”熱心的嬸子已經跑前麵去了,嗓門兒挺大,嘴裡喊著老範,一溜煙就跑範家去了。
範海林的老子範鐵柱正叼著一根葉子煙,跟在孫子後頭攆雞追狗。
鄉下院子大,老頭子一把年紀了,跟在後頭吭哧吭哧的,跑得很辛苦。
可人活一輩子,不就是為了子孫嗎,所以他心裡很樂嗬。
有種含飴弄孫的滿足感。
正高興呢,前頭王二麻子家的媳婦跑了過來:“哎呦,老範啊,你家海林都有孩子啦?動作可真快啊!怪不得不要人家老孟家的姑娘,感情是在外頭有人了。你咋還撒謊說是老孟家的丫頭不檢點,攀上彆的男人把你家海林甩了呢。老範啊,你這可不厚道啊,你算算日子,那孩子都七八個月大了,可見海林在外頭早就有人了。”
“你懂什麼,有人怎麼了,又沒有結婚。我家海林可是堂堂的營長,就算在外頭有人,配她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黃毛丫頭也是綽綽有餘了。再說了,讓她白撿個便宜兒子還不好?是她自己給臉不要臉,居然跟彆的男人好上了,這種女人,我瞧她不起!都怪我那婆娘瞎了眼,非要給孩子定這門親事,晦氣。”範鐵柱是個尖酸刻薄的老頭子,自從範海林出了事,他就到處敗壞老孟家閨女的名聲。
他甚至捂住了消息,不讓村裡人知道他兒子已經被部隊開除了。
更沒有提孟恬恬是謝家閨女的事,至於她的師長老子和團長丈夫,更是一點風聲都沒有透出來。
加上範海林去了小星星島上後就沒有再寫過信回來了,他壓根不知道,人家孟恬恬已經改名叫霍恬恬了,人家老子已經升了副參謀長,男人也晉升為了師長。
他還沉浸在自己臆想出來的“忘恩負義的蠢女人”的幻覺裡,覺得自己兒子才是天底下最好最值得萬千少女心向往之的青年才俊。
他翻了個白眼,讓王二家的趕緊走,彆在這裡煩他。
那嬸子卻不肯走:“老範啊,你不會以為我在說笑吧?你家海林都到村口了,懷裡抱著一個男娃娃,跟他一個臉模樣刻出來的。你不會連自己多了個孫子都不知道吧?你可真有意思,你家海林在外頭玩得挺花啊,這麼大的事兒,居然瞞得嚴嚴實實的。你要不信,你現在出去看看,那孩子都會叫爸爸了。”
什麼?
範鐵柱還以為王二家的是過來說風涼話的,他哪裡想到,他真的多了個孫子,更沒想到他寶貝兒子回來了呀。
他立馬丟下院子裡的兩個孫子,出去看了眼。
這一看,可把他看傻了。
他的好大兒範海林,真的抱了個大胖小子回來,看月份確實七八個月了,這麼一算,早在人家孟恬恬去海島找他的之前,他就有孩子了。
範鐵柱看著越圍越多的鄉親們,驚覺自己的謊言要被拆穿了,臉色很是難看。
他想衝上去問問怎麼回事,可是村道很窄,已經擠滿了人,根本沒有他挪窩的可能。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這個倒黴兒子,抱著半大小子,跑到他跟前十米開外的地方,仰頭看著站在坡頂山路上的他:“爸,我帶孩子回來看你了。”
說著他看了眼隔壁老孟家,見院子是敞著的,便問道:“正陽大哥回來了嗎?”
“昨天晚上剛到,也不理人,好大的架子。”範鐵柱一提到老孟家的人就生氣。
那孟正陽也不知道嘚瑟什麼,總政部的了不起哦,可以拿鼻孔看人的。
範鐵柱主動跟他說話他都不理,不像話。
正生氣呢,範鐵柱便看到孟正陽穿著一身軍裝,親自出來了。
軍人的視線落在後麵那幾個人身上,喊道:“鄉親們讓讓,我妹子帶女婿回來了,快讓讓,她懷著孕呢,可不能磕著碰著。”
說罷,孟正陽喊了聲院子裡的媳婦:“菲菲,快去喊咱爸咱媽回來,就說甜甜帶女婿回來了,人家可是堂堂的師長,千萬不能怠慢了。”
什麼?範鐵柱懷疑自己幻聽了。
師長?
誰啊?
他越過自己兒子,看向了山路下方,果然看到一個穿著海軍製服的男人攙著孟恬恬,正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往村裡來。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齊齊看向了範鐵柱。
他老臉一黑,罵道:“胡說八道,她男人不就是個團長嗎?怎麼成師長了?正陽啊,你可不能胡謅啊。”
孟正陽理都沒理他,穿過人群走了過去,先跟鄭長榮互相行了個軍禮,然後才扶著霍恬恬另外一隻胳膊:“小妹,你嫂子正念叨你呢,來,慢點。”
孟正陽平時話不多,今天這麼熱情,完全是他媳婦提前給他排練了一晚上的結果。
是的,他家的事,他媳婦說了算。
他媳婦跟他回來,得知範鐵柱的種種作為,很是生氣,卻隱忍不發,叮囑他等表妹回來了再發作。
發作的方式很簡單,那就是當著鄉親們的麵,高調地宣布表妹嫁給了一個師長,人家親爹可是副參謀長了,範鐵柱算個什麼東西,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這一招很好使,孟正陽一向沉穩持重,又是總政部的人,說出來的話自然可信度極高。
於是這一刻,眾人齊齊驚呼道——
“天哪,甜甜怎麼變這麼白淨了。”
“看來真是嫁了個好男人享福去了,我記得她離開的時候黑的呦,簡直就像地裡挖出來的紅薯疙瘩。”
“哎呀呀,都說嫁人是女人家第二次投胎,這話一點不假,你們看看海林,黢黑黢黑的,反倒是甜甜,變得白白淨淨,可見人家老孟家找了個好女婿啊,不舍得媳婦吃虧受罪。”
“那可不嘛,我早就跟你們說,我那兄弟在信裡說範海林被部隊開除了,你們還不信。你們看看他穿的什麼衣服,再看看人家甜甜身邊的男人穿的什麼衣服,這下該信我了吧!”
“還真是哎,海林怎麼灰頭土臉的,穿得跟個叫花子似的。”
孟家長媳盧菲菲在這時走了出來,她笑著說道:“是啊老嫂子,範海林犯事兒了,跟間諜糾纏不清,還想設計弄死我家甜甜的男人呢,好在組織上明察秋毫,把他開除了。正好啊,他的事兒讓我妹夫因禍得福,還從團長升到師長了,我家甜甜小小年紀就是師長夫人了,可比嫁給老範家不知道好多少呢。這就叫報應不爽,天道有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