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舟是在陽台的搖椅上, 和小寶貝說的電話,他聽見寶貝的聲音,總是不自覺地笑著。
生活裡再難的事情, 隻要心裡想著他還有小藕,一切都變得簡單而輕盈起來。
當然, 他的煩惱也擺在眼前——
明天該怎麼和寶貝解釋,這條懸吊繃帶的胳膊。
但是這煩惱又夾雜著一絲絲的甜蜜意味, 讓人並不會真正的憂心忡忡。
身後有來來回回的腳步聲,是袁錚。
進屋後, 袁錚忙著點外賣, 給幾盆即將瀕臨死亡的綠蘿澆水,而葉南舟就坐在陽台上發呆,想很多事情,又好像整個人都放空了,什麼都沒想。
兩人同桌吃晚飯的時候, 也都兩廂沉默。
仿佛是雷陣雨之前, 陰雲總是格外厚重。
吱嘎一聲, 袁錚的腳抵著一隻沙發凳,推到葉南舟搖椅的手邊, 他落座。
個子高大的人, 腿長得無處安放,袁錚將手肘撐在膝頭的,俯身望向玻璃窗。
雨點打在窗上,留下蜿蜒曲折的弧度,外麵的世界變成黑壓壓的幕布,紅紅藍藍的霓虹燈彩化作模糊的色塊。
袁錚側過頭,看一眼微微闔眼的葉南舟, 平靜柔和的麵容看上去像是已經睡著了。
“哥,手怎麼樣?”
葉南舟剛才在醫院複位的時候,疼得直冒冷汗,也隻咬牙強忍住了,一句話都沒說。
葉南舟保持著垂眸的姿態,濃密的睫毛覆在眼上,讓袁錚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他啟唇說話,卻不是回答袁錚的問題。“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袁錚淡淡道:“很忙。”
葉南舟似笑非笑:“我也很忙。”
像是要敘舊的開場白,比袁錚想象中柔和,可是袁錚依舊覺得不舒服。
葉南舟輕輕地喚:“阿錚……”
袁錚愣神,反應極快地盯著他:“嗯?”
他哥的眉宇生得極好看,白生生的臉孔,五官如同有人細細描摹上去的,不戴眼鏡的時候,眼尾微上挑,無端端有一份風流姿態。
葉南舟轉過頭,
眼神中透著釋然:“就讓過去,過去吧,好嗎?”
袁錚看著這樣的他,眼眶瞬間泛紅,他露出勉強而難看的笑容,轉過頭,望著窗外。
原本就模糊的燈光,此刻更糊成一團。
葉南舟重新調整了下姿勢,說起往事:“以前你總是說,你不希望爸媽離婚,你希望有一個完滿的家庭。而我告訴你,有時候如果兩個人待在一起的生活,一眼就能看到頭,那不如儘早散了。所以我媽願意離婚的時候,我覺得是解脫。”
袁錚似乎已經知道他接下去要說什麼,咬住了後槽牙:“哥,你彆說了。”
葉南舟淡笑:“我三十歲了,阿錚,人生的前半場我已經走到了頭。”
“哥!”袁錚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幾乎咬牙切齒地說,“沒有,三十歲又怎麼樣,我也會到三十歲,還是可以……還是可以做很多事情。往後的人生也隻會更好。”
在任何時候都可以保持冷靜的袁錚,隻要麵對葉南舟就像是個無法理智思考的傻瓜,語無倫次地不知道如何應答。
葉南舟依舊保持這優雅柔和,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我這兩天總是想起,或者做夢,夢到以前我們在一起的事情。”
“是麼?”袁錚想說,他也是。
葉南舟笑意越濃:“有過那麼好的感情,也算是不枉此生。”
“彆說了,哥。”袁錚強忍著淚水,蓄在眼眶裡打轉。
他從來都不是個輕易掉眼淚的人,但他哥的每一句話都在往他軟肋上狠狠地刺。
葉南舟道:“阿錚,彆難過。即便我們不能在一起,但如果可以同樣的愛小藕,就足夠了。”
他的語調帶著歎息,不知道是在勸袁錚,還是在勸自己。
“我讓你彆說了!”袁錚從沙發凳上站起來,幅度之大直接踹翻了凳子。
凳子砰的一聲撞在陽台邊角上。
袁錚抹掉眼裡的淚水,手撐在額角:“哥,我並不覺得我的錯誤,能讓你判我死刑。如果真的是我做了天大的錯事
,我永遠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我隻是用錯了方式,我現在明白你說的和我在一起很累,因為我總是一廂情願地在打算很多未來的事情。
去了英國非要你也跟我去,是我不對,沒有想過你的感受;從數學轉金融,你不同意,可那是我想賺錢,想快點脫離家裡的管控,想靠自己的能力立足,想跟你在一起,我想給你更好的生活……”
“從我十八歲跟你在一起開始,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計劃我們要怎麼開開心心地到老。”
“錢越清問我為什麼不回來,我沒辦法回來。我隻要一回來,就想起你要跟我分手,你說你不愛我,你告訴我,那都是我一廂情願!”
“我怕我回來看到你,你跟彆人在一起,牽著手說說笑笑。我太恐懼這種畫麵了。葉南舟,我愛你,你知道嗎?我從十五歲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你!”
情緒逐漸變得不可控,袁錚的話也一句比一句更鋒利。
“你呢?你隻是讓我等。”
“你說我還小,感情的事情不確定。我問你,我十八歲成年的時候,如果還喜歡你,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嗎?你搖搖頭,說讓我好好念書。”
“等我十八歲了,終於成年,你跟我說,我們年紀差太多,我們家庭太複雜,你不想把事情搞得更複雜。”
“等我終於打動你,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我又要飛英國念書,然後你就說你太累了……葉南舟,我沒有看到你愛過我的痕跡,一點都沒有!從來都沒有!”
“現在呢,小藕明明是我的孩子,你卻告訴我讓我不要誤會,我誤會什麼?小藕的年紀月份擺在這裡,你怎麼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你不準備告訴小藕,是因為你厭惡我,從始至終,都是我袁錚逼你和我在一起!如果沒有我袁錚,你可以和彆人在一起,過另一種生活!”
袁錚砸下這些話,踹開那隻滾回來的沙發凳,轉身邊走。
葉南舟隻聽見沉重的腳步聲,以及大門被關上的響動。
他一直低著頭
,淚水模糊視線。
他怎麼會厭惡袁錚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南舟聽見門鈴響起。
他閉閉眼,咽下所有苦澀的情緒,慢慢地起身去開門。
貓眼裡是袁錚冷麵冷眼地站著。
葉南舟打開門,低聲問:“手機忘了嗎?”
袁錚梗著脖子,語氣古怪地說:“外賣垃圾還沒扔。”
說完,強硬地擠進門裡,去桌上拿剛才收拾好的外賣盒。
如果是從前的袁錚,可能又會頭也不回地走了。
葉南舟站在門邊,在袁錚走出去的瞬間,低聲說:“我想衝個澡,手……”
門廊燈下,袁錚渾身一凜,幾乎不敢回過頭去看他,拎著外賣盒的手指關節都用力得幾乎要發出斷裂的聲響,嗓音有些低啞地說:“我扔了就回來幫你。”
回應他的是葉南舟在玄關走了兩步,從木質托盤上取下鑰匙:“拿上鑰匙。”
袁錚接住,兩人的視線交錯,似乎都沒有在看對方,可是又切切實實地在觀察彼此。
他握住鑰匙:“嗯,那你等我,我一會兒就上來。”
葉南舟遲疑著點了下頭:“我去開熱水器。”
大門再度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