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藕和陸陸起床時, 葉南舟和袁錚從榕城出發,助理許峰開車,三人一起趕往錦城。
高速路上。
葉南舟在同律師秦以柔通電話。
這段時間秦以柔一直在錦城負責配合警方工作。
了解過目前的進展後,葉南舟問道:“秦律, 我希望還是爭取不公開審理案件。你看人民法院批準不公開審理的概率有多大?”
儘管開庭審理在所難免, 可是葉南舟還是想將影響控製在一定範圍內, 至少避免直接影響小藕現在的生活。
這是他從一開始就同秦以柔提過的事情, 也是他非常關心的一部分。
隨著這句話, 袁錚坐直身體, 一條胳膊搭在葉南舟的肩膀上。
秦以柔將不公開審理涉及的前提條件都一一為他剖析, 道:“南舟,我了解你的意思, 我已經在申請了。人民法院這邊需要時間, 也需要走流程,最快到明天上午就能得知結果。”
還要等一天。
葉南舟皺了皺眉。
袁錚的手掌按在他的腿上,用力摩挲了下,安撫意味濃重。
葉南舟緩了緩情緒道:“好,秦律,實在是麻煩你。”
秦以柔道:“沒關係,你把事情交給我, 這就是我的事情。放心吧,我會儘力的。另外, 葉建平一直拒不認罪,隻提出要見你一麵, 你看是否需要我陪你去?”
葉南舟必須要今天趕回去的原因,就是葉建平要見他。
葉建平在被警方羈押後,抗拒認罪, 否認所為,甚至麵對所有的人證和物證都不說一句話。
在長久的沉默後,他隻要見葉南舟。
葉南舟回答道:“我自己去吧。秦律,這段時間謝謝你。”
掛斷電話後,葉南舟掐住眉心。
袁錚攬著他用力揉了揉他的上臂:“彆擔心,不會有事的。不是還有我呢?”
葉南舟閉上眼,往他肩膀靠了靠。
他一晚上沒怎麼好好睡著,翻來覆去間半夢半醒,腦海裡全是他小時候和父母在一起的畫麵,還有他媽媽臨終前的事情。
他
不曾想過前半輩子最重要的人,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在他的三十歲退場。
袁錚肩頭的襯衣不覺間濡濕一片,他微微偏了偏頭,用臉側去蹭蹭葉南舟的發心,握住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抹平手掌,將自己的五指緩緩按進去,低喃般一遍一遍地說:“以後有我,有乖寶在,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葉南舟的手掌倏忽收緊,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道握住袁錚的手,用力到手指的每一根骨節都發白透紅。
他語氣卻反而輕飄飄地說:“要是你傷害寶貝,我就殺/了你。”
頓了頓,不等袁錚反應,他又咬著牙說,“我說到做到。”
袁錚心頭震動,反手托起他的下巴,見他滿臉薄淚,合眼時隻剩下愛一片淒涼與絕望。
他幾乎不懷疑,如果沒有法律的存在,也許葉南舟真的會殺了葉建平。
葉南舟從來也不是看上去的那麼溫柔平靜,他心裡藏著一隻不為人知的、由痛苦和無望造就怪獸,隨時準備吞噬一切,包括他自己。
袁錚強勢地抱住處於極端情緒中的葉南舟,揉著他的頭發安撫,一遍一遍承諾:“不會的,放心……”
-
葉建平這陣子蒼老了十幾歲,在葉南舟上次回家時還是一頭黑發,如今已經兩鬢斑白。
可惜,葉南舟見到的時候,並不覺得憐憫與心疼,隻覺他不過是強弩之末,在最後撐著一口氣。
父子隔著一張桌子相見,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永遠無法走近。
葉南舟道:“我的律師說你要見我,什麼事?”
葉建平在細細地打量自己的親生兒子,蒼老但淩厲的眼神流露出一絲失望:“南舟,你做事情,真的一定要這麼絕嗎?”
上一次說這句話,是為一個不相乾的人。
這一次,是為他自己。
葉南舟放在桌上的雙手十指交叉,眸光直直地看著葉建平:“隻是跟你學了一點皮毛而已,還比不上你萬分之一。”
葉建平的手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
一句話,讓葉建平心裡高高築起的城牆倒塌一般,狂
風肆虐而起,令他震怒異常。他咬牙切齒地道:“我是你爸爸!”
在諸多傳統家庭中,這句話相當於“我是絕對正確”“我擁有最大的權力”“你必須要聽我的”等等,代表的是絕對高高在上的地位。
但此時此刻,這句話卻顯得如此單薄無力。
因為葉南舟用法律消減了這一層關係的重要性,如今,他們之間是“被告”與“原告”,是“受害者”與“加害者”。
葉南舟眼圈微紅,對他道:“你忘了,我雖然是你的兒子,可也是個人,我的孩子也是一個人。我們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葉建平情緒震動地打斷他:“葉南舟!你彆忘了,是我供你念書,是我養大你,是我讓你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你翅膀硬了,想要反對我的意見?”
葉南舟冷冰冰地將自己要說的話說完:“你任意地處置我孩子的時候,有沒有把我當做你兒子,有沒有把我的孩子當做一條生命?”
說到這裡,他情緒難以自控,十指相扣的雙手在桌上狠狠砸了一下,“你在謀殺我的孩子你知道啊嗎?!那個孩子也是你的孫子,親孫子!可是你卻選擇了親手遺棄他。”
葉建平強撐最後的餘力,坐在椅子上,人都在發顫。
他想試圖控製一下自己的,可是身體全身都在神經性抽搐,大腦在一瞬間是空白的。
門外有人進來提醒:“請控製一下你們的情緒。”
葉南舟深呼吸,仰了仰脖子,恢複以往柔和的模樣:“如果你見我,隻是想罵我兩句,那你現在目的達到,我走了。”
他推開椅子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斜睨葉建平。
好像在某個瞬間,曾經高大威嚴的父親,陡然間變得如此渺小而不堪。
而曾經的崇拜,竟然隻變成了憎惡。
葉建平蠕動嘴唇,似乎還要說什麼,但都來不及,葉南舟已經走出去了。
高瘦的人影在門邊站了站,陽光從他前方照耀進來,在房間裡落下一道影子。
葉建平兩眼如死魚般,直瞪瞪地盯著影子,過了良久才說:“南舟……南舟……爸
爸是愛你的……爸爸……爸爸……對不起啊南舟……”
麵前似有山崩海嘯,兩行濁淚汩汩流下。
可是回應他的是看守人員,他順著葉建平的視線望過去,門口空無一物。
他道:“回去吧,你兒子已經走了。”
葉建平卻忽然間不受控製般跪下來,眼神發直地盯著門口的白光:“美英……對不起啊,美英我沒有把兒子照顧好!我該死啊!!”
他瘋狂地朝著門口磕頭,一直在磕頭。
幾個看所人員把他拽起來,一人低聲道:“不會是瘋了吧?”
葉建平被他們架著,搖搖頭,意識從未如此清醒:“我倒是想瘋了,瘋了也好,瘋了也好……”
瘋了死了都可以一了百了。
可惜,想瘋想死都不容易。
大家趕緊把人送回去。
-
葉南舟見完葉建平出來,袁錚和方阿姨迎上去。
方阿姨在葉建平被送進看守所後,一直在幫忙處理葉家的事情。
雖然離婚,但往日情分在,加上這也是葉南舟的家事,她得出麵負責照看。
方阿姨擔心地問:“南舟?你……你爸爸沒說什麼吧?”
葉南舟搖頭,像是除了強調他是他爸爸,也沒說彆的。
方阿姨道:“其實我去看他的時候,他也沒說什麼,就跟我說手裡的錢要給你,工廠反正也要拆遷了,到時候錢也……”
袁錚拍拍她的肩膀:“媽,彆說這些了。”
事情都弄到如今這般地步,再談這些有什麼用。
袁錚攬住葉南舟:“走吧,回酒店睡會兒。”
他看得出來葉南舟剛才應該流過眼淚,眼圈都是紅的。
方阿姨點點頭:“對,去酒店休息,然後吃個飯,你們這麼早趕來一定累了。”
她提醒袁錚,“你既然回來,要記得去看看你爸爸。你以為他不知道你回國?沒找你而已,回頭也要鬨起來了。”
說到這裡,方阿姨有些惱:“這些個男的怎麼到了四五十歲,一個一個地都這麼招人煩。”
正說著話,她瞪一眼袁錚,仿佛已經預見他四
五十歲的時候也同樣惹人厭煩。
袁錚忙道:“媽,彆看我,我還年輕。你回去吧,我帶我哥去休息。下午我們還要見律師。”
葉南舟道:“阿姨,你回去吧,我同阿錚會處理的。你彆擔心。”
方阿姨不能不擔心,她聽袁錚說葉南舟的律師在爭取不公開審理,一旦批準,很快就要開庭。
“行吧我知道了,你們去酒店吧。”
都是這麼大的兒子,方阿姨再囑托似乎也沒意思,不想當個添麻煩的媽,她趕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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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酒店後,葉南舟洗把臉,對著鏡子左右看看,眼睛有點紅。
他有些忍不住,想給小寶貝打電話。
葉南舟走出洗手間,對袁錚道:“聲音聽起來奇怪嗎?”
袁錚立刻知道他要做什麼,便道:“還行,要是乖寶問起來,你就說上午起早有些鼻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