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 半小時前你爸爸車禍，人已經沒了。現在阿姨派車去接你回來，我們得一起商量他的身後事。南舟，你彆難過, 阿姨會一直陪著你的。”
飛馳在高速路上的黑色轎車裡, 葉南舟靠在車況上, 雙眸無神地望著窗外轉瞬即逝的刺眼路燈, 腦海中回蕩著方阿姨那通電話的內容。
葉南舟的手臂輕輕地摟住圓鼓鼓的肚皮，強忍著暈車的不適, 直著喉嚨連吞咽都如此艱難。
他是一個雙性人, 並且懷著一個孩子，七個月了。
葉南舟的父親一直在反對他的戀情, 如果知道他躲到外地去偷偷養胎, 可能會大發雷霆。
他想過很多種和父親對峙的畫麵，卻沒料到等來的是父親酒駕開進江裡, 意外過世的消息。
葉南舟幾乎沒有思考就答應後母方靜回家處理父親的身後事, 可與此同時, 他也要麵對眾人的眸光——
他們或許會奇怪他為什麼會懷孕，也一定都好奇誰是孩子的父親。
事已至此, 容不得葉南舟躲躲閃閃。
葉南舟的手掌揉過圓圓的肚子，他知道小家夥的小手一般都在哪個位置，小腳又會是什麼姿勢, 他將手掌放在對應的地方，試圖和小家夥觸碰交流。
“寶貝，我們今天可能會看到很多人，你不要害怕，不管怎麼樣, 爸爸一定會保護好你，知道嗎？”
隔著毛衣的肚皮似乎有些鼓動，像是小家夥給予的積極反應。
葉南舟輕輕地揉小家夥，希望可以給到一些安撫：“寶貝乖一點。”
上次去醫院做檢查，醫生提醒過他，到了七月份是重要關頭，情緒上最好不要太過起伏，所以他在極力消解自己的情緒，不希望身體裡的小家夥因為他過分的壓抑與克製而感到難受。
小家夥真的很乖很懂事，稍微動一下後，就安分地窩著繼續睡覺。
葉南舟想，雖然還不知道小家夥的性彆，也能想象出生後乖巧可愛的小模樣了。
-
醫院。
葉南舟裹上大大的羽絨服才在司機的攙扶下踏下車。
司機剛才去接的時候也嚇一跳，但他向來沉默寡言，對於雇主的事情很少過問，隻儘忠職守地坐好分內事情。
方靜接到司機電話後，從醫院的匆匆跑來，見葉南舟似乎是胖了點，但這會兒也顧不得其他，她上前拉著葉南舟道：“南舟，你爸爸他……”
葉南舟扶住方靜：“方阿姨，我先要跟你說一件事。”
隨後，兩人走進醫院大廳，在僻靜角落裡，葉南舟告知她自己懷孕一事。
方靜雖與葉建平結婚幾年，可是從未聽說葉南舟是雙性人，故而當下表情十分驚訝。
不過她為人通達，見過的事情也不少，再者眼前有其他重要事情，便立刻道：“這樣，南舟先去看你爸爸最後一麵。回頭等其他人來我來處理，南舟你彆怕，有阿姨在沒事的。”
可是方靜也是過來人，立刻又道：“那你這……會不會動胎氣啊？你爸他……”
葉南舟道：“不會，阿姨，我可以。”
方靜連忙招呼司機過來，一左一右地護葉南舟去病房。
見完最後一麵就要送去殯儀館了。
葉南舟一路都在問方靜車禍其他的事情，方靜一一答了：“我交給彆人在處理了，我們先顧著家裡的事情。”
葉南舟知道方阿姨做事情一向周道，便不在多生疑問。
兩人去見過葉建平後，方靜先讓司機送葉南舟回家休息，她來應付其他趕來的親友。
-
葉南舟懷孕後第一次回到這個家，他這些年其實都不太回來，可是房間依舊井井有條。
他清楚，一定是方阿姨叫保姆阿姨定期打掃。
到家後，保姆阿姨也自然就發現葉南舟的身體情況，當下訝異過後，就急著讓他休息：“南舟，我給你熬點湯吧，你這大半夜趕來趕去太受累了。”
葉南舟感激地點點頭：“謝謝阿姨。”
他一閉眼就想到今後怎麼辦。
如今方阿姨知道孩子的存在，那袁錚必然也會知道……
一想到袁錚，肚子的小家夥就有些反應。
葉南舟手掌捧著肚皮，輕聲說：“寶貝，爸爸不想了，我們休息一下，乖。”
小家夥似乎已經習慣爸爸的輕聲細語，聽見後果然就安分多了。
葉南舟擯棄掉關於袁錚的部分，決定暫時處理眼前爸爸的身後事。
可是沒想到。
遠在英國的袁錚，在葉南舟回到家後第二天半夜，忽然從天而降。
葉南舟這兩日都忙著與方靜一起接待來家裡的親友，他按照錦城的喪葬習俗，穿上了極寬大的孝服，在方靜的掩護下聲稱是腳不方便站起來，所以一直都是坐著行禮對答。
親友們都在同情和憐憫他早早地失去了母親和父親，不會有人真的介意他是否起立行禮。
故而葉南舟順利地撐過兩日。
隻是靈堂裡超度的規矩多，時時刻刻都有道人僧人唱念，葉南舟倒還好，可是肚子裡的孩子似乎聽得煩躁難受，第二天開始反應劇烈。
他必須得間隔性地回到休息間躺一會兒歇歇。
就是在葉南舟躺在休息間時，方靜進來說：“南舟，阿錚回來了，他在外麵想見你。”
葉南舟幾乎是立刻抬起頭，遠遠地望向方阿姨。
顯然，袁錚必然是將所有的事情都和盤托出——
甚至很可能包括孩子的事情。
葉南舟喃喃，頓時慌張無措：“方阿姨，我……”
他和袁錚瞞著兩邊家長戀愛，心中自覺最對不起的便是方阿姨。
方靜善解人意地道：“南舟，你想見的話，我就讓他進來，不想的話，我就讓他祭過你爸爸後就回去。”
葉南舟乾澀的嘴唇微微張開又合攏，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肚子裡的小家夥忽然踢動，他皺眉，本能地抬手捂上去。
此時，門外傳來袁錚的聲音：“我想見你。”
才勉強二十歲的年輕人，偏偏連語氣都帶著格外的堅定和執著，像是如果不見這一麵他就不走了。
方靜低聲嗬斥道：“要是南舟不想見你就回去吧，彆弄得南舟不舒服了。”
葉南舟低眸，舉棋不定中，卻聽見門外清晰的磕碰聲。
方靜壓低聲音：“你乾什麼？彆跪著，難看死了。要跪你去靈堂跪。”
袁錚卻是悶悶沉沉地道：“媽，你彆管我了。”
隨後，他又對門裡的人說，“我跪在這裡，你什麼時候見我，我什麼時候起來。”
葉南舟感覺到肚皮裡的小家夥忽然活躍起來，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激動，總之反應劇烈。他卻有些不舒服，咬著牙沉思。
良久，葉南舟才說：“你進來吧。”
袁錚幾乎是跳起來的，飛快推門而入，將他媽媽也攔在外麵。
方靜急得輕聲敲門提醒他：“你彆讓南舟動氣知道啊嗎？現在這月份很容易出事的。”
說完，她又拍拍自己的嘴巴，絮絮叨叨地念：“瞧我這說的什麼話！不會出事的不會出事的，都要平平安安。”
門裡，葉南舟有些困難地扶著沙發試圖坐起身，也不知道是沙發有點軟，還是他看到袁錚手軟，有些力不可支，試了兩次都坐不起來。
袁錚見狀也顧不得其他，上前摟住他：“我幫你，慢點。”
葉南舟坐好，摟著肚子，垂眸低聲道：“我看起來很可笑吧。”
“不會。”袁錚老老實實地跪在沙發邊，情緒複雜地難以名狀，手不敢靠近他的肚子，但又想碰碰他，最後無力地耷拉在沙發邊緣。“我聽我媽媽說你爸爸出事就趕回來，本來隻想見你。我媽死活不讓見，我才急了說我們之前……之前的事情。我媽還給了我一巴掌，說我沒有擔當。”
葉南舟這才正眼看他，左臉的確有一道明顯的紅痕。
他沒想到方阿姨是這種反應。
“你……”
袁錚對上他的視線，一字一頓哽咽地說：“是我們的孩子，是不是？你願意懷著孩子，就證明你不是真的放棄了我和我們這段感情，是不是？”
他才二十歲，未曾經曆過人生的大風大浪，這輩子唯一栽跟頭的就是和葉南舟的感情，眼下竟然已經要當爸爸……
葉南舟忽然覺得很可笑，他搖搖頭，試圖解釋：“隻是不想傷害孩子，孩子沒什麼錯。醫生說我要是打掉孩子可能以後很難再有，我不想……”
兩個人都在流眼淚。
袁錚慌忙地抹掉他眼角的淚水：“你彆哭，我媽說你容易動胎氣，回頭孩子知道也會難受的。”
葉南舟低頭想把這件事梳理清楚，一開口叫他的名字，自己卻受不了：“阿錚……”
袁錚仰頭，捧著他的臉：“我那麼喜歡你，你也不討厭我，那我們還在一起好不好？葉南舟，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能證明我真的是喜歡你。也給我一個機會照顧你和孩子。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