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2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21582 字 5個月前

顧旦、謝尚兩個也都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轉眼看孟彰。

孟彰也不虛言矯飾。

他點點頭,坦誠道:“是有這樣的想法。”

“學生家中,除了老父外,還有兩位兄長,他們也都是儒家修士。學生見著藏書樓裡的藏書,心中著實歡喜雀躍,不免就念起了家中的親長,想要讓他們也能見一見這些珍典......”

說道這裡,孟彰站直身體,拱手對著老人深深一揖。

“敢問先生,不知陽世的太學裡,可也有這樣的藏書?”

那老先生似乎並沒有生氣,他搖搖頭:“陰世固然是陽世的映照,但當年陽世曆經戰亂,有很多珍典都已經失散,倒不如陰世這裡的保存得相對完整。”

孟彰輕輕地歎了口氣,很有些惋惜。

當年陽世戰亂時候,陰世也同樣動蕩不穩,但相比較來說,在保存藏書這一方麵,陰世太學裡的諸位博士及祭酒,反應就是要比當時陽世太學裡的諸位博士及祭酒利索。

真要比拚藏書的數量和珍貴程度的話,陽世太學裡是比陰世太學裡差了一等的。

也所以,在陽世太學裡已經徹底失傳的藏書,在陰世太學裡找一找,十本也能找到五六本。

老先生看他一眼,繼續帶著他們這三人往前走。

“你要真想幫他們,倒也容易。”

聽見老人的話,不獨獨是孟彰,就連謝尚都打點起了精神。

但少頃後,謝尚就泄氣了。

他有幾分本事,他自己很清楚。連藏書樓的通行符文,他都還沒有把握能夠拿到手,又怎麼敢去奢想其他?

顧旦也知道,這話真不是跟他說的。

孟彰端正了臉色,再次躬身,深深一拜:“請先生提點。”

那老人笑了起來。

自拜見這位老人以來,孟彰還是頭一次看見他麵上出現這麼柔和的笑容。

“有上中下三種辦法。”老人道。

孟彰毫不猶豫,又是一拜:“請先生細說。”

“下策,”老人轉了身,繼續領著他們三人往前走,“待你取得了通行藏書樓的符文以後,你憑借你自己的能力,將你想要送出去的藏書記憶下來。”

“如此,等你將你記憶的那些藏書複刻出來以後,那些複刻本怎麼處理,自然都由著你。”

孟彰沉默一瞬,才道:“複刻本......未必能複刻出原本的精妙之處。”

這方世界是修行盛世,可不是前生那方無法世界。在這方世界裡,書籍是知識、思想、體悟的載體。

而承載及傳播知識、思想、體悟這些無形之物,可不僅僅隻靠書籍上的文字。

著書之人在落筆時候灌注的種種思緒、在書籍上留下的種種痕跡,也是不遜色於文字的承載物。

倘若閱讀書籍的後人僅僅隻在意書籍上的文字......

雖然說不上撿了芝麻丟西瓜,但後人從書籍裡所得的絕對是殘缺的,是不全的。

尤其是後人複刻時候,很難原本原樣地將前人的書籍複刻出來,總是不可避免地帶上後人自己的體悟與理解。

這難免會對閱讀這些複刻本的其他人造成影響。

倒不是就說後人必不如前人,也不是就說後人留在複刻本上的體悟與理解就會誤導乃至是限製了後續翻閱複刻本的其他人,但總是會有些疑慮。

“所以說這是下策。”

老人腳步仍舊平穩。

“中策,我太學藏書樓裡有許多大儒親手複刻的珍典典藏,如果你功勞足夠,可以從我這裡,將這些複刻本的珍典典藏借出去。”

孟彰微微搖頭。

雖然說都是複刻本,那些由大儒本人或是大儒弟子後人親手複刻的珍典典藏,效果或許是比孟彰自己複刻出來的典藏更好,更貼合原本的真意,但......

終究還是複刻本。

“下策、中策若是都覺得不夠的話,確實還有上策。”老人終於停下了腳步。

卻不是在為了跟孟彰分說那上策,而是因為他們已經越過了儒林,來到了一處綿延碑林中。

“這裡是碑林。每一塊石碑,都是諸位大儒高修的親筆,其上,有他們的刀筆之法,也有他們所踐行的儒道真意。”

比之儒林裡的紙質書籍、竹簡,這裡的石碑還要更加厚沉。

或許是因為石碑本身的材質,也或許是因為碑林曆經歲月洗禮沉澱下來的某種玄妙神意。

而此刻,哪怕隻是站在碑林之外,遠遠望著碑林,孟彰也仍然感受到了碑林中或是深沉、或是厚重、或是銳利、或是安穩的道韻。

......孟彰險些都要以為那碑林裡的,並不是一座座石碑,而是一個個活著的大儒賢者。

“上策......”他低聲道。

“上策,”明明孟彰並不是想要問,但老人還是跟他細說了,“你也已經想到了。”

“不錯,上策,就是引他們親身來我們這藏書樓裡走一趟,讓他們自己體悟參理。”

孟彰沒有去問真假。

有沒有前例根本不重要,老人既然跟他說了,就不可能拿假話來誆騙他。如果有前例,那好辦,一切依循舊例就是了。而如果沒有......

老人大抵也能讓他成為這第一個例子。

謝尚在旁邊聽著,已經是羨慕到了極點。但他不敢亂出主意,這不是他能夠插話的時候。

他緊閉了嘴巴,隻在原地站著。

孟彰抬起目光,看向前方麵向他站定的老人。

“先生何以對我如此寬待?”他直接問。

是的,寬待。從最開始第一麵時候,老人就對他很寬容。

而且他很確定自己沒有感覺錯。

如果說這位老人看破了他身上經由重重布置遮掩之後的、遠超尋常世家子直追一個小型世家的文運,這種寬待或許還能說得過去。

但孟彰也很確定自己的遮掩沒有被破去。

這就很讓孟彰迷茫了。

難道說,他自己做的那些布置已經在這位老人麵前沒有效果了,而他自己還全無感覺?

直接看破他的這些布置,更遮蔽孟彰自己的感知,使得他連一點危險的感覺都沒有,這可能嗎?

孟彰並不是自信到傲慢,因為他相信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背後的《華夏成語故事》,更是《網絡小說》。

他相信這兩部典藏的威能。

所以,必不可能是這種情況。

那就該是另一種緣故了......

這位老人沒有探究他的根底,所以孟彰身上的重重布置沒有給予他任何觸動的反饋。同時,這位老人對他還沒有任何惡意,所以才沒讓孟彰覺出任何危險。

孟彰更相信後麵的那種可能。

但這樣一來,便又有了一個問題——原因呢?

這位老人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

孟彰看著那位老人。

謝尚和顧旦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到他們真正意識到這中間的陡變後,兩人幾乎都被嚇住了。

孟彰年歲小,又是初入陰世不久,怕是不知道這位老人的厲害,但他們卻是知道的。如果這位老人發起怒來......

他們背後的家族可保不住他們!

謝尚接連吞咽了幾下口水,才穩住了心神。

怎麼辦?怎麼辦?該怎麼辦才能將這位膽大的師弟給保下來?

還沒等謝尚想出個主意來,站在他旁邊的顧旦直接便往前邁出了一步。

他沒有說話,隻是一步步走到孟彰身旁,站在他的身邊同樣看定對麵的老人。

孟彰有些奇異,不由側頭看向了旁邊的顧旦。

顧旦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但他的腰背挺得筆直,他站在那裡,就像一棵樹。

一顆在狂風暴雨中固執抓住地麵的幼樹。

顧旦沒有看他,也不知是不是怕自己這一偏頭就泄去勇氣一樣。

孟彰笑著微微搖頭,往前走出一步,將顧旦攔在了他的身後。

顧旦愣了愣,待反應過來後,他又想往前邊走。

孟彰身形不動,卻又一次開口了:“先生可否為學生解答?”

老人望著身前兩個倔強的小郎君,又越過他們,看到稍顯圓滑卻同樣固執的成年郎君,半餉,笑了起來。

“孟氏阿彰,因為我們看到了你的資質。”

謝尚、顧旦都沒想到,這樣帶著點逼問意味的問題,居然真能在老人這裡得到答案。

他們怔愣著,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要看老人,還是看孟彰。

他們怔愣,孟彰卻沒有。

我們,看到了你的資質......

孟彰咀嚼著這句話,心下一哂。

“先生,”他道,收斂些許鋒芒,“我曾聽聞一句話,未長成的天驕......算不得天驕。”

“何況這太學中,資質卓絕之輩比比皆是,彰雖有些天資,但也未必能勝得過諸位太學同窗。”

“先生說資質,是不是過於虛妄了?”

老人笑了起來。

“孟氏阿彰啊孟氏阿彰,你說是謙遜,但其實也驕傲。你既然說太學中的其他生員中或許就有資質勝過你之輩,那何以你就覺得......”

“我們隻看中了你?”

孟彰神色不動。

老人麵上笑意加深,隨後又微微收斂。

他抬眼看了看遠處的碑林,竟是問道:“這裡已經看過了,你們可還想要再多待一陣?”

謝尚、顧旦都看向孟彰。

孟彰道:“隻憑先生決斷。”

老人便招呼了他們。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便走吧。”他道,“接下來還有許多地方要走一趟。”

老人當先轉身,還道:“剩下的,我們邊走便說。”

孟彰跟了上去。

謝尚、顧旦也毫不猶疑地跟上。

“確實,如你所說,太學裡的諸位生員,都是這天地中的驕子。”

說到這裡,老人的目光還往顧旦方向瞥了一眼。

“包括你,顧旦。”

“謝尚極有親和力......”

謝尚抬了抬頭,看向老人,很有些詫異。

他沒想到這裡頭居然還有他的事。

老人對他笑著點了點頭。

謝尚抿了抿唇,看向孟彰和顧旦。

孟彰、顧旦兩人也都抬起目光來看了他一眼。

看見孟彰、顧旦兩人眼底的笑意,謝尚有些無奈,但半餉後,他也跟著小小笑了起來。

不論怎麼說,他都是被誇了啊。被誇了,就覺得高興,有問題嗎?

沒有。

一點問題都沒有!

“謝尚能與人交,不論那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心性,隻要他願意,就都能說上話。”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這樣的親和力,若能發揮到極致,當有人和之利。”

“顧旦堅韌但亦懂蟄伏之道,雖然底子比起世家子望族子來,差了許多,但等他補起來......”

老人說到這裡,深深看了顧旦一眼。

“說起來,在你的身上,我們看到了某個人的影子。”

某個人?是誰?

顧旦心頭生出這樣一個問題,但他到底不是孟彰,他隻看了老人一眼,便壓了下去。

老人的神色一瞬間很有些複雜。

司馬懿啊,如今隱在帝城最深處的那位晉帝......

或許顧旦現在看起來跟他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尤其剛才顧旦下意識就選擇站在孟彰身邊,幫助他直麵他的壓力的反應,更加破壞了那份若有似無的感覺。

但是,誰又還記得,那位善於隱忍的晉帝當年也曾有這樣少年意氣的時候呢?

而似他們這等聰明隱忍,又足夠堅韌的人,隻要不是一次斬斷他們的所有生機,他們總能抓住機會,勃發生長的。

司馬懿當年是這樣,顧旦......

未來也未必就不能。

但相似歸相似,老人卻還是很喜歡顧旦的。

這樣的少年,有著勃發的、厚重的生命力,總是就更容易讓人看見希望。

老人微閉雙眼。

“謝尚、顧旦,還有這太學裡更多的學員,固然是能讓我等欣喜,但真正讓我們驚喜的,卻還是孟氏阿彰你啊......”

孟彰皺了皺眉頭。

這樣明顯的捧一貶一,還是當著另外兩個人的麵做的,真是因為他讓他們驚喜?

而不是他讓他們厭惡?

他怎麼覺得這老人是想要給他找麻煩呢?!

老人笑了笑,他道:“你這樣想的話,我能認為反而是你低看了他們兩個嗎?”

孟彰直視著老人:“人是你,鬼也是你,先生,你未免太過了些吧?”

老人低低咳了一聲,搖頭歎道:“現在的學生啊,還真是不經逗。”

孟彰麵色不動,隻目光有一瞬間的變化。

您這是在逗著人玩?

“孟氏阿彰。”老人端正了臉色,重又認真看他,“你現在或許覺得太過虛渺,認為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就平白得到了某些奇奇怪怪的評價......”

“但我也有一句話問你。”

看著孟彰,老人道:“你真的,就什麼都不知道嗎?”

孟彰神色不動,在謝尚、顧旦兩人的目光中平靜搖頭,回答老人道:“我是知道一些,但更多的,我真不知情。”

老人微微頜首:“那你隻能等著了。”

孟彰有一瞬間的憋氣。

老人含笑看著他,像是在欣賞著奇景。

孟彰快速收斂了表情,隻問道:“聽先生的意思,這太學中,其實並不是隻有學生我能得此寬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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