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幅陣禁圖的價值和重要性......
也不必多費口舌, 隻用它的彆稱,就完全可以說明了。
京畿布防圖。
看著眼前這頁書紙,孟彰一時發愣, 久久沒有翻過書頁去。
倘若這幅陣禁圖沒有出現在他的眼前,他不會往那個方向想,但如今, 這幅陣禁圖直白擺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就不容他不細想一層了。
接下來以他為中心爆發的衝突,絕不隻是一場關乎多方勢力興衰的衝突而已。
它其實更是一場......
戰爭。
孟彰沉默多時,卻是沒有再往下翻。
他直接往外喚了一聲:“來人。”
青蘿出現在書房門外:“郎主。”
隔著房門,孟彰就問:“那內官離開了嗎?”
青蘿垂手答:“尚未。還在花廳裡與廟郎君淺酌。”
孟彰頜首,對青蘿吩咐道:“你再去看看, 讓廟伯父尋個機會, 帶內官來這裡一趟。”
青蘿福身一禮,便自往外走。
孟彰終於抬手,又將書頁往後翻。
後頭的幾頁書紙裡, 都是如今帝都洛陽裡負責看顧鎮守各處陣禁所在的官員資料。
包括他們的名姓、出身以及與各家世族的牽扯。
孟彰再沒有細看, 他將書冊合上,又將它往那個錦囊裡收。
書本大小的書冊在靠近錦囊時候又變化成了拇指大小, 輕易便回到了錦囊裡。
孟彰將錦囊重新係上, 就擺放在書案上, 他自己則半垂眼眸, 默然靜坐。
倘若沒有這一個錦囊, 孟彰大抵真以為事情就是安陽孟氏和楊三童那一眾鬼童胎靈告訴他的那樣了。
頂多就是各方謀算更複雜一些而已。
但此刻,對著這一個錦囊,孟彰卻陡然想明白了很多。
很多很多......
並沒有讓他等多久,書房外頭就傳來了叩門聲。
孟彰站起身, 走過去將書房門戶拉開。
外頭站著的果真是孟廟及那位來自帝宮的近侍。
孟廟凝神細看站在門戶邊上的孟彰,心頭猛然一跳,很有些不安。
......阿彰是又發現了什麼嗎?
“內官來了?”孟彰先與孟廟碰了一個眼神,目光就很自然地落到站在孟廟身側的那近侍身上,“先請進吧,進來說話。”
近侍也不多話,直接就抬腳跟著孟彰走了進去。
孟彰引著他們在中廳的席案前坐了,客氣給近侍和孟廟送去一盞茶水後,他將那個錦囊招了過來,推送到近侍近前。
“煩勞內官將它交還給慎太子殿下。”
瞥見這個錦囊,近侍眼底深處冷意呼嘯而出。
“孟小郎君你這是何意?”
特意壓低的聲音將那股森寒遮掩得極好,即便是孟廟,也完全沒有發現。
隻可惜,他瞞不過孟彰去。
“慎太子殿下的心意彰領了,但彰不過一個初初啟蒙不久的小兒,前程未定,怕是會辜負慎太子殿下的好意。”
孟彰坐在燭火下,平平靜靜抬眼,看向近侍。
近侍心頭再多的寒意,到了他的近前,也隻如冰山落入汪洋之中,輕易便沉沒去,留不下什麼痕跡。
近侍心頭一滯,但念及還等在帝宮裡的司馬慎,近侍臉皮抽動,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孟小郎君天資卓絕,豈是尋常小兒能比?小郎君過謙了。”
孟彰搖搖頭,很是坦蕩:“彰也不過一個小兒,尚有許多未知之事需要彰學習。更何況,學海本無涯,知曉得越多,便越是明了自己的狹隘,越是明白自己需要去學習......”
“彰怕是騰不出心力去忙活其他的事情了。”
近侍啞口。
他雖是內宮的近侍,但他跟在司馬慎身邊,得司馬慎信重,其他方麵或許有很多不足,但眼界卻是不差的。
他知道這話很對,他也知道孟彰此刻的話語是由心而發,所以他才不知道該拿什麼話來反駁他。
孟廟看了看孟彰,什麼都沒說,垂著目光在旁邊陪坐。
“且彰有一句話,想要問一問慎太子殿下。”
近侍心下怒氣又一次翻了起來,但他還是極力整肅麵色,沉聲道:“仆必一字不差回稟太子殿下,孟小郎君,請。”
孟彰的目光卻是收了回來。
他沒有看誰,視線悠悠蕩蕩,似乎看到更長遠的未來,又仿佛是看到了更久遠的過去。
“慎太子殿下這般厚待彰,到底是真的怕彰沒了,還是怕錯過了這個機會便不好賣人情給彰了?”
近侍是真的再坐不住了,他騰地站起身來,怒指孟彰:“孟彰!你什麼意思?!”
孟彰的目光回轉,重又看向近侍。
他情緒竟然還是那樣的平靜,不見分毫波瀾。
“更或者......”
“還是說慎太子殿下是怕了?”
孟廟在旁邊瞠目結舌。
本來不是好好的嗎?怎地阿彰突然就要跟那位慎太子殿下撕破臉麵了?
“他怕自己控製不住局麵,反將原本還能安穩平靜的我拖入了漩渦之中?”
近侍死死咬住牙關,拳頭更是握得劈啪作響。
孟廟都擔心這位會不管不顧直接撲上來將孟彰撕扯成碎片。
他盯緊了近侍,悄然將阿彰護在他的身後。
孟彰神色卻是不動不搖,安穩得很。
“話便是這些了,煩勞內官替彰通傳。”
近侍忍耐了又忍耐,才勉強在麵上拉扯出一點弧度。
“好說,好說。某一定,一字不差,將閣下話語通傳太子殿下。”
說完,他再坐不住,一把抄起那個精囊,拂袖而去。
孟廟這才有些放鬆,他很是無奈地看了孟彰一眼。
孟彰對他笑了笑:“煩請廟伯父待我送一送內官,也算是全了禮節吧。”
這能算是全了禮節?
孟廟很有些無奈,但他還是站起身去追那內官。
獨留孟彰坐在燭火下,對著身前一盞溫熱的茶水。
隻不過孟彰一杯茶還沒有飲完,孟廟就從外頭走進來了。
“送走了?”孟彰問。
孟廟一麵在孟彰側旁坐下,一麵應道:“送走了。”
不等他坐定,他便抬眼,死死看定了孟彰。
“阿彰......”
“嗯?”孟彰應得一聲,抬眼看他。
孟廟坐好,直直望著孟彰的眼:“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怎地在這個時候......”
孟彰笑了笑:“但廟伯父,確實是這個時候最合適。”
孟廟先是一怔,但細想一陣後,也很有些恍然。
孟彰接下來遭逢的這一場大劫,他安陽孟氏需要麵對的這一場大考,固然是有孟彰天資卓絕的原因在,但何嘗又不是因為那位慎太子殿下呢?
是他對阿彰的青眼,才將阿彰更早地暴露在各方的視野裡,才讓那些人如此地忌憚阿彰,生怕阿彰多得一點時間門成長......
這次的事情,阿彰的原因其實隻是占了三成,其餘的七成在那慎太子殿下身上。與其說那些人怕的是成長的阿彰,倒不如說那些人是怕成長以後的阿彰站到那位慎太子殿下的身側,為他所驅使?
想明白的孟廟,心頭也有一股怨氣翻湧。
好家夥。
明明是司馬氏一族的內爭,卻偏要將阿彰這個八歲小郎君給牽扯入漩渦之中!
那些司馬氏的封王,有本事去找司馬慎那位正主啊?!去找那武帝司馬簷啊?!找阿彰這個連外臣都不是的家夥算什麼?!
那些封王明明是想要打壓司馬慎,想要打壓武帝司馬簷這一支,卻偏要拿捏孟彰這個被司馬慎看、卻偏被武帝司馬簷和皇後楊氏漠視的小郎君?
孟彰見孟廟想明白了一些關竅,便又提點道:“為何帝城裡,就隻有司馬慎送了賀禮來呢?”
孟廟頓了一頓,心頭怒火更熾。
是啊,為何帝城裡就隻有司馬慎送來賀禮呢?
孟廟自己不聰明,是剛剛才想明白這一場風浪的根由,但帝宮裡那武帝司馬簷和皇後楊氏呢?
他們沒看出來嗎?!
怎麼可能?
那他們看出來了,又明知道孟彰這一次更多其實是無妄之災,為什麼放任?
因為他們想知道他們安陽孟氏到底擁有怎樣的力量。
孟彰隻看一眼孟廟麵上的神色,就知道孟廟其實還是想少了。
帝宮裡的那武帝司馬簷和皇後楊氏,甚至包括更多在旁邊觀望等待的勢力,坐看甚至是推波助瀾地推動這一場風浪的成形,並不隻是為了探一探安陽孟氏的底。
他們更想要知道他的背後到底隱了什麼樣的存在。
他們還想知道......
站在他背後的存在,到底能為他做到了什麼地步。
安陽孟氏都隻是其次的,他們更想要看清楚他背後的迷霧。
安陽孟氏再如何,也不過隻是盤踞一郡之地的世族。安陽孟氏的底,他們那些同樣步步從各郡走出來的世族雖然不能很確定,但也有四五分把握。
可,孟彰不同。
孟彰的背後,很有可能牽扯到陰世天地裡的各方陰神。
不過這事情......
既然孟廟不清楚,那他也就不必特意跟孟廟提起了。
“司馬慎送來的賀禮很重......”
孟彰背後與安陽孟氏無關的那些隱秘不能跟孟廟提起,但有些事情,他還是能跟孟廟細說的。
“送來的賀禮很重?”原本滿腔激憤的孟廟神色一頓,下意識地跟著孟彰問,“......有多重?”
“本來送來的兩件賀禮我還沒有細看,不過,那司馬慎著內官送來的精囊,我看過了。”
燭火幽幽,遮掩去孟彰眼底湧動的情緒。
“有我安陽孟氏先前無法確定下來的那些要動手勢力的資料,還有......”
迎著孟廟的目光,孟彰一字一頓:“洛陽陣禁布防圖。”
孟廟身形一晃,險些跌倒。
“洛陽陣禁布防圖?”他聲音近乎沙啞,“他居然將這東西都拿出來給了你一份?”
孟彰目光不動,平靜看住孟廟。
孟廟心神陡然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