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料想不差的話,那確實也就隻有它了。
彼岸花,傳說中有接引亡魂之力的地府奇花,曼珠沙華。
隨著孟彰心頭明悟,仿佛呼應也似的,有紅霞自他魂體深處搖曳而出,即將噴薄天地。
孟彰下意識壓住了波動的靈光。
待他周身靈光終於平複下來,孟彰抬眼往對麵看過去,卻隻見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齊齊端著茶盞,像是沉醉一樣地細品茶水,閒適且專注。
孟彰頓了頓,也端起身前的茶盞來,淺淺啜飲。
曼珠沙華,不是他身上唯一的秘密......
溫熱的茶水安撫魂體的時候,又一個念頭在孟彰心頭生出,旋即不住壯大。
還有些彆的什麼,隱在迷霧之後。
但在同時,孟彰心頭也還有另一種感覺徘徊不去。
到這裡就好了。
以他現在的修為和層次,隻探究到這裡就好。再多探一些、再多深入一些的話,他就承載不了了。
到那個時候,不等任何人對他出手,他自己的魂體就會自發崩解潰散。
便就到這裡吧......
孟彰垂了垂眼瞼,又飲去半盞茶。
待他給自己續上茶水的時候,對麵的鬱壘、神荼兩位門神也陸續放下了杯盞。
孟彰提著茶壺的手腕一轉,幫著兩位門神也添上茶水。
“彰此番,謝過兩位提點。”他很認真地道。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搖搖頭,輕易將話題轉移開去。
“雖然你今日是安安穩穩地過了,但事情還沒有解決。接下來,你可想好該怎麼處理了嗎?”
孟彰笑了笑,坦誠回答兩位門神道:“是有一點想法,但可能還不夠。”
兩位門神很自然地接了話題。
“哦?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嗎?”鬱壘先道。
神荼在後頭接話:“有什麼需要的,你儘可與我們開口,我們這些人還算是有點力量。”
這話幸好神荼也隻在孟彰麵前說說而已,否則傳到其他人耳朵裡,怕是都不知道會怎麼想。
由這方陰世天地孕育、得天地鐘愛,又在這方天地中長年修持的陰神,都隻說自己還算有點力量,那他們這些隻能依靠生前積累、像是困獸一樣的人,又算是什麼?
孟彰頓了頓,試探著開口:“這裡畢竟是大晉皇庭的帝都,你們......”
鬱壘、神荼兩人笑了開來。
“帝都又如何呢?不都是在這方天地裡嗎?”
“可是......”孟彰張了張嘴。
鬱壘搖頭,手腕一轉,便拿出一樣物什往孟彰推去。
孟彰目光垂落,卻見被送到他這邊來的,是一片翠綠翠綠的桃葉。
他沒有伸手去拿,隻看得一眼便自抬起目光,看定對麵的兩位門神。
“作為這方天地的外來者,人族能在這方天地中打下疆域,紮定根基立足,確實很是了得。但是......”
鬱壘在笑。
“人與人,是不同的。”
“這所謂的大晉皇庭,隻是尋常而已。”
神荼也點頭,他還勸說孟彰道:“這東西你儘管拿著吧,有它在,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消息,也可以調動人手做事,方便得很。”
孟彰一一看過兩位門神,最後他收斂了麵上絕大多數的神色,帶著一點純粹的疑惑問道:“你們......為什麼這麼幫我?”
陰世天地的這些陰神,對占去大片陰世天地富庶地界的人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態度,孟彰隻有一些猜測,並不完全確定,但是......
這兩位對他的態度,他卻是真實體驗過了的。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同時笑了起來。
“為什麼?”鬱壘不回答,隻反問孟彰道,“你覺得呢?”
神荼也接著問道:“阿彰,你真的就一點猜測都沒有嗎?”
孟彰頓了頓,也問道:“隻憑我的猜測,就能確定了嗎?”
鬱壘、神荼被孟彰的問題給噎了一下。
“......可我們也不覺得你會隨意猜度啊。”神荼嘀咕道。
孟彰不置可否。
鬱壘暗歎了一口氣,也不跟孟彰繼續拉扯了,直接就道:“如果你一定要一個說法的話,那也容易。你且隻當我們是在收攏你吧。”
神荼看了鬱壘一眼,也轉了目光來對孟彰點頭,很是像模像樣地道:“天地將有大變,而為了應對這種大變,我們也需要人。”
“孟彰你天資不俗,在人族的陰靈裡算是數一數二,我們先花費大力氣拉攏你,待你成長起來反哺我們,我們可就賺大了。”
神荼說話竟然還有板有眼的,很像些樣子。
如果不看這兩位門神眼裡翻滾的笑意的話,孟彰說不定就信一信了。
他目光動了動,問:“如果我不是呢?”
不是什麼,孟彰沒有說得很清楚,但鬱壘和神荼都知道他說的到底是什麼。
“不是就不是吧。”鬱壘先道。
神荼習慣一般接上話:“不是什麼大事。”
大勢當前,隻要孟彰身上的陰世天地氣數不散,他總也會摻入其中。
縱然他開始的時候不是他們的兄弟,到最後,他也會是他們的兄弟了。
孟彰頓了頓,忽然有些明白了。
他的思考模式與判斷依據,跟這些陰神們,似乎很有些出入?
“如果日後,我們之間再出現了紛爭呢?”
孟彰聽到自己這個問題的時候,一時間也有些愣。
他是真傻了嗎?怎地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倒是沒有任何的想法。
“那就爭啊。”鬱壘先道。
仍舊是神荼後接上補充:“反正不論是現在還是過去,我們之間也不是就完全沒有紛爭。”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對視一眼,齊齊跟孟彰開口。
“你不用太將它放在心上,就算你真的不是我們的兄弟,在我們這裡,你也比其他人順眼。”
陰世天地的氣數,在這小郎君身上,總比在其他人身上來得好。
這可是陰世天地自行選擇的人。
孟彰沉吟許久,終於伸出手去,將那枚桃葉拿在了手裡。
鬱壘、神荼同時笑了起來。
“歡迎你,孟彰。”
孟彰複又抬起眼,對兩位門神笑:“多謝你們。”
兩位門神離去以後,孟彰一人在窗前獨坐。
他把玩著手中一枚翠綠翠綠的桃葉,心中有諸般念頭流轉生滅。
不知過了多久,孟彰指尖一點精氣吐出,沒入翠綠桃葉中去。
翠綠桃葉上木氣須臾流動,就像是重新連接上桃樹一樣,散出清新氣息。
孟彰閉上了眼睛,任由一點心念被攝出,投入某一方所在。
到他心念意識再次升起的時候,映入孟彰眼前的,赫然便是一株遮天蔽日的巨大桃樹。
桃樹紮根在一座連天接地的巨大門戶上方,幾乎將整個天地都給占據了。
一道道與道相合的氣機在他的周圍亮起。
“你來了?”
有人在問。
孟彰循著聲音看了過去,卻隻看見一縷神光。
神光刺激著他的心念,幾乎將他的這一點心念都給震散了。
陰月蒼白的月光垂照而下,將這一整作帝城簇擁在懷抱裡,溫柔又靜默。
帝宮之中,武帝司馬簷和皇後楊氏儘皆沉默,隻無言對坐。
在他們的下首的,則是司馬慎。
“......已經消失了?”武帝司馬簷問。
不知什麼地方,有聲音傳了過來。
“陛下,那兩道氣機確實已經離去了。”
武帝司馬簷靜默一瞬,又問:“還沒有確定來的到底是誰嗎?”
那道聲音靜默一陣,隻賠罪。
“是臣等無能。”
武帝司馬簷深吸一口氣:“其他人呢?其他人有沒有答案?”
那聲音仍然隻能賠罪:“是臣等無能。”
武帝司馬簷壓製下來的怒火高漲,就要噴薄。
坐在他下首的司馬慎站起身來,拱手對武帝司馬簷一禮:“阿父。”
武帝司馬簷看向他,再次鎮壓下心頭的怒火。
“阿父,”直麵大怒的武帝司馬簷,饒是司馬慎,也有些搖搖欲墜,“阿父,進入帝都的那兩位皆是陰神,他們已經儘力了。”
皇後楊氏也笑著勸:“是啊陛下,來人畢竟是陰神,有天地作為遮掩,而且今日的帝都那般不平靜,各家都未必有什麼收獲,還是莫要太過為難他們了。”
武帝司馬簷看看皇後楊氏,又看看司馬慎,最後抬手一掃:“罷了,你們都退下吧。”
一陣細微的聲響過後,整座宮殿裡又安靜了下來。
武帝司馬簷低頭沉思一陣,目光落在下首坐定的司馬慎身上,他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皇後楊氏的手牽住了他。
武帝司馬簷偏頭看過去,望見皇後楊氏眼底的求懇。
他沉默一陣,到底是沒有問話。
“你今日也在這裡陪我們坐一日了,回去早些歇息吧,莫要累著了。”
皇後楊氏這才轉頭,笑著對司馬慎說道。
“是,阿母。”
司馬慎低了頭,行禮後退出殿外去。
到司馬慎退出去了,武帝司馬簷才皺眉問皇後楊氏:“阿慎明顯知道些什麼,你為什麼攔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