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先生麵上噙著一點笑意,手指在空中輕易劃出一條弧線,再次落在那張平的記錄上。
孟廟的目光不自覺地跟著羅先生手指轉落。
然後,他就看見羅先生手指在那“城門校尉”這個官職上來回滑動了兩遍。
“想明白了嗎?”羅先生在問他,“城門校尉.....”
孟廟腦袋轟隆隆作響。
城門校尉......
城門校尉!
羅先生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城門校尉這一個官職,放在平常時候,大抵隻能撈取些油水,但在某些緊要時候......”羅先生似乎笑了一下,“卻是個燙手山芋。”
孟廟這一次,是真的看出了其中的幾分思量。
他張了張嘴,聲音低到幾乎無法震動空氣中的塵埃。
“城門校尉,這在某些緊要時候,是極其關鍵的職位,任何有心人,都不會叫這樣一個職位,落在自己的心腹之外......”
尤其是帝宮裡的那幾位,更是不可能抬手放過。
若不然,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一支甚至是幾支部曲直接從打開的城門走入,直逼禁宮?
“吳郡張氏......”
“早先時候,他們這一族是靠著貼近世宗景皇帝才從吳國覆滅的劫難中全身而退的。”
也是因著這一份緣故,吳郡張氏才能從世宗景皇帝手裡得了食祿兩千石的城門校尉一職。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世宗景皇帝司馬師在陰世皇庭裡退位後,作為世宗景皇帝司馬師的臣下,吳郡張氏在陰世皇庭裡的日子可不好過。
為了保下這一個食祿兩千石的城門校尉一職,吳郡張氏到底付出了多少......
就算不看安陽孟氏的族中記錄,隻憑孟廟日常裡聽說過的隻言片語,也已經能夠想見了。
正是因為孟廟能想到吳郡張氏為了這一個食祿兩千石的城門校尉,付出了多少心血與資源,所以當他知曉吳郡張氏丟失城門校尉一職時候,他才那樣的開懷與暢快。
叫你們早先時候盯緊了我們安陽孟氏,叫你們上下串聯著對阿彰出手,這下連自己家族花費不菲代價才守住的職位丟了吧?吃虧了吧?肉痛了吧?
但到得現在,孟廟再回頭去看當時興奮得意的自己,才明白為什麼那會兒孟彰、羅先生和甄先生他們看著他的眼神總有些古怪。
“吳郡張氏,他們身上原本就有吳國的痕跡,何況融入大晉以後,又是世宗景皇帝司馬師的臣屬......”
“身上滿滿都是他人痕跡的他們,在陰世皇庭這一朝的日子原本就不好過,這一下,大概也有些順勢而為的意思......”
孟廟低低道。
羅先生、甄先生卻聽見了,他們對視得一眼,竟然從彼此眼裡看出了幾分輕鬆。
廟郎君這下可算是有些開竅了。
早先那會兒,明明關鍵的信息和記錄都已經擺放到他麵前了,他也都已經看過了,卻隻關注旁人明麵上的得失,隻關注一時意氣,不去深究其中的脈絡與心思,實在是讓他們看得心頭一陣陣憋悶。
他們家老師選擇將他們二人從安陽郡裡送到帝都洛陽裡來,除了看顧、輔佐孟彰之外,何嘗又不是有意教導孟彰小郎君諸多朝事?
可他們到了這帝都洛陽以後,卻發現自己無從下手。
他們原本要看顧、輔佐乃至是教導的正主孟彰小郎君,他年紀確實小,但在這些事情上,卻有旁人難以企及的敏銳觸覺。
他似乎很輕易就能看破層層迷霧,捕捉得背後調動、布局之人的真正用意。
這種能力,不隻是他與生俱來的,還是早年間在陽世天地裡時候,被孟玨郎君有意無意培養出來的。
羅先生、甄先生都能看得明白。
對於孟彰的這份能力,他們也極為驚喜。可這仍然掩蓋不了他們兩個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尷尬處境。
而更關鍵的是,孟彰小郎君明明有這方麵的天賦與能力,明明也有著踏足朝堂中樞、摩弄風雲的絕佳機會,可他竟然性質缺缺。
誌不在此,誌不在此啊......
除了接受現實,他們能怎麼樣呢?
孟廟,這個同樣出身安陽孟氏的郎君,在老師話語中隨口帶上的添頭,自然而然便成為了他們在這件事情上的重要目標了。
但誰料,孟廟在這方麵,腦袋會是那樣的不靈光?
竟然到了這個時候,才堪堪想明白了一些!
羅甄兩位先生再次對視了一眼,不覺有些後悔。
不然,他們還是換個人?
換人自然是可以的,可是,要換誰?
孟彰在上首坐著,也將孟廟、羅先生、甄先生三人的麵色變化儘數看在眼裡。
他微笑,端起茶盞淺啜一口茶水。
茶水流淌過魂體各處,安撫過三魂及七魄,叫孟彰不自覺享受地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