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首看向了側旁的祭首,目光中帶了點詢問的意味。
石喜垂落目光,不曾細看。
可饒是如此,他也仍然能猜到此刻巫首在問祭首些什麼。
他這是在問......要不要再請一尊陰神殿下來驗證一二。
祭首思量片刻,對巫首搖了搖頭。
巫首沉吟少頃,也終於拿定了主意。
他衝祭首微一點頭,又轉回目光看向立在那裡的石喜。
“那便就這般定下吧。此事由我巫院和祭院共同接手。”
石喜一直緊繃的肩背到這個時候,才稍稍放鬆下來。
“多謝巫首和祭首。”
上方那兩位首領對視得一眼,還是忍不住詢問石喜。
“孟彰殿下那裡......”
“你真的還是沒有成功嗎?”
側旁那一眾始終都在旁觀的大小巫祭也都各自收斂發散去的心神,轉眼看過來。
沐浴著一眾巫祭的目光,感受著他們那未言的期待,石喜卻隻能搖頭,回答:“還沒有。”
巫首、祭首幾乎同時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
“你知道原因麼?”巫首問。
那一眾投落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中,石喜明顯感覺到某道夾雜在其中的擔憂目光。
他不必轉眼去看,都能想見那道目光的主人到底是誰。
不過這會兒石喜也沒空顧及這些。
他迎著巫首的目光,點頭:“小巫知道。”
巫首並不著急著從石喜這裡要答案。恰恰相反,他凝神細細打量了石喜好一陣。
“是什麼?”
是什麼原因?
石喜有些晃神。
“因為,”石喜遲疑片刻,才用一種莫名空無偏又帶著些許篤定的話語,給了在場所有巫祭一個從未想過的答案,“孟彰殿下似乎......並沒有想要承接神位的意思。”
孟彰殿下似乎......並沒有想要承接神位的意思?
殿中的大小巫祭都沒反應過來。
什麼叫沒有想要承接神位的意思?在現如今的陰世天地裡,諸位殿下連同這一方天地,都在聯合推動陰神正位的大勢嗎?
怎麼......
怎麼在諸位殿下之中,偏就出現了這樣一個異類?
孟彰殿下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再有,諸位陰神殿下到底知不知道孟彰殿下的這一份心思?知曉了,諸位陰神殿下又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態度?
默認放任,還是想儘辦法要將孟彰殿下帶回正規?
作為侍奉諸位陰神殿下的巫祭,他們在麵對孟彰殿下時候,又到底該是個怎麼樣的態度?
這一個個問題,不過是轉瞬之間,似乎就已直接將那份文書以及因它而起的種種事宜,都給擠到後頭去了。
到最後,還是巫首和祭首兩位巫祭直接拍板,拿出個決斷來。
“不論孟彰殿下是怎樣選擇他自己道路的,我們都隻要守住巫祭的本份,做好巫祭該做的事就行了。”
守好巫祭的本份,做好巫祭......該做的事情?
殿中各位巫祭似乎各有所思。
巫首和祭首並不著急。
這些話說來簡單,但卻是巫祭所修持、所踐行的道。既是道,自然需要行走在這條道路上的生靈自己想明白。
他們想明白了,前方自然一片坦途。倘若想不明白了、想岔了,那就什麼都不必多說了。因為,說了也是無用,平白花費口舌。
“行了,今日的事情便到這裡,你等都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清楚。”看了側旁的巫首一眼,祭首發話道。
殿中各位巫祭不敢怠慢,俱各收攝心神,一一行禮退出殿中,隻留下巫首、祭首兩位。
巫首一直留心著石喜的動靜,直到石喜的身影隨同其他人一道,徹底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你說,石喜......他還有沒有機會?”巫首問。
他仍自看著那大大敞開的殿門,聲音也近乎自語,但祭首卻也知道一點——巫首就是在問他。
祭首沉默一陣,搖頭:“我不知道。”
巫首終於轉了目光回來,他定定地、定定地看著他。
祭首低歎一聲,不滿嘟噥:“我都還沒親眼見過孟彰殿下,不知道不是很正常的嗎?”
巫首撇了撇嘴角,將那垂落的胡子吹起:“是啊,換了個人來說,‘不知道’這個答案確實才是正常的。但......你是正常人嗎?”
祭首一陣無言。
“......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吧。”祭首終於道,“這可是你自己要的答案,再不滿意也不能怪我。”
巫首瞪他一眼:“我又豈是那等會因為事情不如人意便遷怒於人的無賴?你便是這般看我的!”
好大的聲勢,好坦蕩率直的口風,但......
大家都是這麼多年的相互扶持又相互較勁的對手,誰還不知道誰。你拿出這副聲勢來,也得要看他信不信。
祭首也明晃晃地衝巫首撇了撇嘴。
對照著前一刻巫首那動作來看,雖不說一模一樣,但也是十二分的神似。往常時候這十二分的神似就夠讓巫首憋氣的了,放在現下這個情景裡,那嘲諷、挑釁意味自然就陡然更高漲了一倍有餘。
巫首幾乎是立即開始鎮壓心神。
祭首嗬笑一聲,低頭呷飲茶水。
待巫首將那攪動的心緒平複下來,他才又問道:“真的......沒有機會?”
聽出巫首聲音裡隱藏著的不甘、猶豫,祭首臉上的神色倏然收斂,又似往日一樣平和衝淡。
但祭首還是沒有說話。
他知道,這會兒其實並不需要他來多言。
“我看石喜對孟彰殿下還是比較了解的。這樣也還是......沒有機會嗎?”
祭首默然。
“你也都說石喜對孟彰殿下還是比較了解的,”他道,“那你看,石喜他覺得自己有機會了嗎?”
這回,沉默無言的,就變成巫首了。
祭首等了一陣,沒等到巫首的反駁。他無聲笑了笑,隻那笑容裡......其實就沒有幾分笑意。
“那是孟彰殿下所修持、踐行的道路。你也是走在自己道路上的人,你該很明白才是。”
巫首終於出聲:“我隻是有一點不甘。”
“明明,明明石喜就是有機會的......”
祭首又何嘗沒有這樣的惋惜呢?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修行者,本就都是這樣的固執......”
那可不是其他什麼可以隨便妥協的事情。
那是道。
而孟彰殿下,是一個修行者。
“彆想了,想也沒有用。”祭首聲音清晰入耳,像是在告誡巫首,又像是在警醒他自己,“想多了,說不得就平白生出些執念來。”
“真出現那樣的情況,可就不太好了。”
巫首聽著祭首的話,目光定定盯著手中的杯盞。忽然,他將杯盞舉起抵到唇邊,三兩口直接將一盞茶水飲儘。
“砰。”
茶盞不輕不重地磕在幾案上。
“你說得對。”巫首將石喜呈送上來的文書拿起,“我們還是來乾正事吧。”
祭首看了巫首一陣,目光很有些奇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