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小郎君。”
孟彰才剛走近童子學學舍, 就在院門邊上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停下腳步,孟彰轉眼看過去,卻不是旁人, 正是顧旦。
此時的顧旦雖然仍然穿一身布衣,頭上也隻有布巾束發, 尤為樸素簡單, 但他舉手投足間卻也已經不見了先前那隱隱存在的拘謹與怨忿。
所以, 即便人還是那樣的人, 衣著裝束也沒有太大的改變,可顧旦已經不是早先時候的那個顧旦了。
昨日的他和今日的他大不同。
孟彰目光掃過, 看見顧旦袍角處還沾染著的薄濕便知道他在這裡等了有一陣子了。
“顧郎君。”稽首還禮,孟彰先道, 然後又問, “你在這裡等我, 是有什麼事嗎?”
顧旦搖搖頭, 道:“我是來跟小郎君你正式辭行的。”
昨日散學時候, 顧旦雖然也來見過孟彰一麵,但那並不正式,而且顧旦也有些話想要跟孟彰說一說, 便又特意跑了這一趟。
“辭行……”孟彰也不覺得意外,他隨意點頭, 問, “你的去處是定下來了嗎?”
“定下來了。”顧旦道, “張學監查看過那書蟲,說我的條件合符太學裡的某些章程,可以免去束脩特許入學,領取太學正式生員學籍。”
合符太學裡的某些章程, 免去束脩特許入學,直接成為太學正式生員……
“恭喜恭喜。”孟彰笑著拱手一禮。
事實上,太學裡的反應孟彰和顧旦都不覺得意外。作為太學裡的人,他們又怎麼可能不曾了解過這太學裡的種種章程呢?
尤其是顧旦。
他原就是想要在太學這座學府裡尋找到改變己身命數的機會,自然又會比其他人等更上心幾分。
太學學府,雖然在朝政中是隸屬於朝廷中樞名下,但學府其實也是半獨立的。
而為了維係學府的這部分獨立性,學府自然需要把持屬於學府的力量。
這部分力量,既是歸心學府的人,也是學府的聲名。
似顧旦這樣身家清白又資質、福緣俱都屬於上乘的年輕郎君,自然是太學學府最想收攏的人才。
似張學監、羅學監這些學監以及太學裡相當一部分的先生,就都是顧旦這樣的來曆。
“多謝彰小郎君。”顧旦還了一禮,又鄭重道,“旦多日來承蒙小郎君關照,日後彰小郎君但有驅使,且隻管吩咐一聲便是,旦敢不從命。”
聽得顧旦這話,孟彰奇異地看了他一眼,很有些好奇地問:“學府裡會答應?”
顧旦得太學學府扶持,破格錄入太學生員名籍,日後學習、修行、生活的一部分花費也有學府這邊承擔,他從內到外、從頭到腳,怕都會是太學學府的人吧。他這樣跟孟彰說,是可以的嗎?
學府那邊,真的能答應?
顧旦卻是笑了。
“我在錄入生員學籍之前已經詢問過張學監了。”他道,“學監說可以。”
孟彰沉默了一瞬。
顧旦他在錄入生員學籍之前就已經詢問過張學監……
這事情張學監是給答允了下來,學府裡看著也沒有太過介懷,可如果張學監不答應呢?如果學府介意呢?
“你何必做到這份上?”孟彰問,“我待你原也沒有幾分照應……”
顧旦卻是正色搖頭。
“說實話,小郎君給予我的照應確實不算太多,但它也跟學府裡給予的照應一樣彌足珍貴。”他頓了頓,又道,“而且我決意跟隨小郎君,也並不全是為了回報小郎君的照應。”
孟彰看定了顧旦,顧旦則直直迎著他的目光,不曾有過任何躲閃。
“我還是為了我自己的本心。”
孟彰的目光動了動。
顧旦或許是看見了,又或許沒有,但他並不在意,起碼這會兒看上去是這樣的沒錯。
一道白光從顧旦袖中飛出,在周圍團團繞過一圈後重新又回到顧旦袖中隱遁不見。
這周圍看似和方才沒有什麼不同,但孟彰卻知道,他和顧旦兩人已經被一道禁製給保護起來了。
儘管這一道禁製不是厲害到能夠為他們阻隔去所有的窺探,可它也足夠攔下一部分人,也足以向所有人表明主人家不願被叨擾的態度。
“我有我想要做的事情,有我想要達成的願景,它原本模糊不清,我看不太分明。後來我看清楚一點了,雖然隻有一點,可我也已經知道,太學或許能夠幫助我成長,卻不能幫助我成事。”
“真正能幫助我成事的,”他眼眸中神光聚焦,也落在孟彰身上,“是彰小郎君你。”
“從我第一回看見小郎君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孟彰也想起了那一日在張學監屋舍裡見到顧旦時候的感覺。
顧旦看見孟彰麵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也想到了那一日。
他不覺就笑了起來:“小郎君你當時也已經看出來了,但你還是接納了我,給予我照應和庇護。”
“我很感謝你。”他道。
孟彰歎了一聲,無聲輕撫衣袖。
“你是想要報仇?”孟彰問,心裡卻不真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