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 第 270 章 目光(1 / 2)

陰靈之路 柳明暗 10908 字 4個月前

“你這樣想, 原本倒也沒什麼不對。事實上,不單單是你,我在聽到這消息的時候, 也以為會是這樣的。但結果……”

“結果?”

“結果卻是……”

即便馬車正在漸漸駛出那一片地界, 孟彰仍然能聽到自後方傳來的、被特意壓低了的聲音。

“武帝陛下派遣內官特意征召那份策論呢。”

“……真的假的?”

“你也不信是嗎?我剛剛聽說的時候也不相信的, 但事實就是這樣。真不信的話,這會兒你趕去太學牌坊那邊,該是還能看見等候在那裡的內官儀仗呢!”

也不知是不是孟彰錯覺, 在孟府馬車徹底走遠以前, 孟彰察覺到了一些複雜的、追隨著目送他馬車的目光。

孟彰稍稍回轉身體, 往後頭看去。

馬車的車廂並未能阻攔孟彰這位主人的視線, 於是孟彰準確地找到了那些目光的主人。

穿著布衣提著竹籃的老媼、舉著盛了粗糙茶水讓氤氳蒸騰的霧氣遮掩去眉眼間苦難痕跡的老翁、挽著衣袖咬著簡單炊餅守著木柴等候買家的中年漢子……

他們或是一人獨自守望等待, 或是和身邊的同伴閒說些什麼打發時間,似乎各自專注自己的生活, 各有各的忙碌,但他們的目光總是分出了些來,追隨著孟彰已經走遠了的馬車。

那些目光中,有奇異,有揣測,有期許, 有無奈,也有沉寂,更有麻木……

它們太複雜了,複雜到孟彰觸碰到其中情緒的那一刻, 心頭便被這些情緒覆壓著,竟漸漸也生出幾分沉重來。

孟彰石頭一樣維持著這個姿勢半餉,方才緩慢地回轉身體。

馬車駛過的長街裡, 還有更多的閒談、議論伴著風聲闖入馬車之內,在孟彰周身繚繞不去。

“……那篇策論真有這麼厲害?!”

“厲不厲害的,誰知道呢,反正我們現在誰都沒有看見過、聽說過那篇策論具體都說了什麼,又準備怎麼做,但看武帝陛下的反應,總該是錯不了的。”

“可是,可是……我聽說武帝陛下遣內官求取的那篇策論,是出自童子學學舍裡孟彰小郎君之手?就是那個前幾個月在帝都洛陽裡風頭很盛的那位從安陽郡來的孟彰小郎君?”

“是他沒錯。太學那童子學裡,也再沒有第二個孟彰了。”

“但那位孟彰小郎君不是才剛入讀童子學沒幾個月時間嗎?更甚至,他陽壽、陰壽算在一起,也總還不到十歲吧?一個不到十歲的小郎君,他寫出來的策論……”

“你這話不對。不到十歲的小郎君怎麼了?!不到十歲的小郎君就不能寫出絕妙的策論來?古秦時代不還出了個十二歲拜相的甘羅?!有誌不在年高,你莫要被自己的偏見給蒙蔽了。”

“你也說了,古秦時代的甘羅是十二歲拜相,可我們現在這位太學童子學學舍裡的孟彰小郎君呢?他有十歲沒有?!怕是沒有吧。況且,早些時候不都滿帝都洛陽傳遍了,這位孟彰小郎君在陽世時候也就是個常年臥病在床的病弱小郎君。他身體那樣虛弱,在陽世時候有好好的讀過書學習過嗎?”

“這……縱然人家在陽世時候也沒怎麼讀過書又如何?人家出身望族,自然有庭訓熏陶教導,你以為人家孟彰小郎君是你在鄉野間看見的那些懵懂愚鈍的小孩兒?!”

“哦,庭訓熏陶,我確實是沒想到這個。但是,那小郎君所出身的孟氏,認真說起來也就是個地方望族而已吧?他那安陽孟氏所教導的庭訓,真的比得上我們帝都洛陽裡根基深厚的四大家族,比得上皇族嗎?”

孟彰將這些爭論聽得清楚,但麵上卻沒有幾分變化。他隻是小小地撤下車廂升起的陣禁,凝神去看那些正在爭論不休的閒客的眼。

他隻看了一陣,果真就在這些閒客的眼底裡,看見同樣的複雜莫名的情緒。

孟彰頓了頓,又放長目光仔細看了一陣,然後便收回視線。

馬車之外,還是有爭論的聲音不斷地傳來。

“……你們不知道孟彰小郎君那篇策論到底都寫了些什麼?哈哈,我倒是有幸,能聽到一二細處。”

“你們不知道吧?孟彰小郎君所寫的那篇策論,說的好像是要以各家田莊為樞紐,串聯田莊附近的鄉野,聯合鄉野間的鄉人開發水利。不是都說今年雨水少,怕乾旱嗎?孟彰小郎君就是想要解決這個問題。總是購買行雨符、興雲符這些符籙也不是個辦法不是?”

“誒?你聽說了,是開發水利?就是說開渠、挖井、引河水湖水這一類的水利?!真沒有聽錯?”

“我聽著確實是這樣的。應該……應該不會是假的吧?”

孟彰甚至還聽到了長街各處更角落的地界裡響起的爭論聲。

相比起長街兩側那些幾乎不加掩飾、帶著各種立場有意無意間引導態度的閒談,那些爭論明顯更帶著屬於個人的思考和判斷。

當然,在這些思考與判斷中,更多的其實還是懷疑。

“不是假的。我也聽說了一些。不過你隻聽說了是開發水利?我怎麼聽著,好像不止?”

孟彰目光瞥過去的時候,就正正看見一個頭帶四方巾的平民子壓低了眉眼,小聲地跟同伴說著話。

“不止?你的意思是……除了開發水利以外,竟然還有旁的?”那位平民子身邊的同伴也是一樣的裝束打扮,大抵家境與他相差無幾。

“我聽說是……好像是還有什麼開民智之類的。”

“開發水利、開民智……我真的沒聽錯?!不,不對,這樣的事……居然會成?”

“我也覺得像是假的。孟彰小郎君再怎麼樣,那也是高門的小郎君,他……”

“每次乾旱、洪澇的時候,望族、世家那些鋪子商行,不都是……的嗎?什麼時候,出身高門的這些小郎君,竟然不想著他們家鋪子商行的行情了?”

“這個……或許孟彰小郎君,就是不一樣的呢?”

“嗬,縱然孟彰小郎君心善,不那麼在意家族裡的買賣,那那位武帝陛下呢?他也不想著這些了?”

“這……”

“所以我看著,這一次怕也是個世族高門郎君玩鬨的樂子。”

“……樂子?我不這麼認為,人家世族高門的郎君難道每日裡就閒得沒事做,非要用這樣的事情來做玩鬨的樂子?”

“誰知道呢?他們這些高門世族的郎君,不都是每日裡閒得發慌的嗎?”

“那,那峻陽宮裡的那位武帝陛下遣排出來的內官,又怎麼解釋?!方才你也是一直在這裡坐著的,也看見了那一排依仗往太學去的。”

“可是,真個沒道理!那孟彰小郎君縱然再是天資聰穎,也始終是天資罷了,不是才乾!何況那孟彰小郎君也才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兒……”

那位平民子出身的讀書人眉眼一陣扭曲,忽然語出驚人。

“我還是更相信武帝陛下是在陪著孟彰小郎君在玩鬨。”

還不等孟彰無言笑開,那說話的讀書人身邊的同伴便哄然大笑起來了。

“武帝陛下陪著孟彰小郎君在玩鬨?”

“若是做出這事的不是孟彰小郎君,而是東宮裡的慎太子殿下,那你這話我們是信的。畢竟峻陽宮裡的武帝陛下也好,皇後楊氏也好,都是慣常寵溺小郎君的。但是……”

“嗬嗬,那寫出策論的,是孟彰小郎君,不是東宮裡的慎太子殿下。孟彰小郎君跟武帝陛下和楊皇後娘娘可沒什麼關係。縱然一定要掰扯關係的話……”

那位眉眼間隱隱帶著點嘲諷意味的讀書人話語一頓,卻是收住了聲音,不再說話了。

可饒是如此,與他同坐一桌的其他幾位同伴們卻都領會了他的意思。

峻陽宮裡的那武帝陛下和楊皇後娘娘兩位,怕是對孟彰小郎君沒存什麼好心。畢竟孟彰小郎君前不久才剛拒絕了東宮裡慎太子殿下的招攬呢。

作為疼寵孩子恨不得將最好東西捧到自家孩子麵前的父母,孟彰小郎君那般拒絕東宮裡的慎太子殿下,峻陽宮裡武帝陛下和楊皇後娘娘的心氣真的能順暢?

“總之,這一次峻陽宮裡武帝陛下和楊皇後娘娘的動作,就很有些矛盾……我們還是多看看再說吧,不必急著下結論。”

“你的意思是說……”另一位讀書人也若有所思地開口問。

孟彰在馬車裡坐著,將這一群讀書人的討論聽在耳朵裡,但也不過是稍稍感慨一二便罷,並沒有太將這些聲音放在心上。無他,因為這會兒的孟彰,注意力並不在這些讀書人的身上,他正在看、正在聽的,仍然是長街兩側那些帶著各種目的說話的尋常百姓。

“那孟彰小郎君的策論,我其實聽到一些了,但不太懂,不知道小郎君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我也是,聽不懂,就完全是聽了個稀奇。不過我在聽著的時候,也看見一些郎君在,他們都在誇的呢,就說是很好很好。”

“所以,到底是好在哪裡啊……”

“……不知道不打緊,我們且隻看著就是了,等過一陣子,總該是有些結果的,到時候我們就該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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