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怎地這寶貝會落到他手裡呢?
就在孟彰盯著這捧赤火皺眉思考的這當口, 赤火的焰身忽然輕輕一跳,隨後才貼順地低伏下去。
孟彰心念微動。
這反應,很像是小孩兒撞上家長啊……
“孟彰。”一個豪蠻疏闊的男聲從赤火火焰處傳了出來。
孟彰眨了眨眼睛, 似乎看見那守在火塘前照看著的男人小心將手中的柴薪送入火焰中,轉了目光過來看他。
他並不能看清這男人的模樣,但他看見了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真正在夜色與混沌中尋找火焰、守護火焰的眼睛。
燧人氏。
人族第一位祖皇。
孟彰連忙收攝心神,恭敬低下頭去, 垂首默然作禮。
“在。”
孟彰夭折時年歲不大,在生時也多病, 身量不長,明明長到八歲上下, 人就是要比尋常同齡人更矮一些, 又瘦,瘦瘦弱弱的,看著就叫人心軟。
偏孟彰自己不肯馴服於那份病氣,一雙眼睛清亮沉靜, 反將那通身病氣、孱弱都給壓了下去。
尤其是那眼底燒著的火星, 更讓燧人氏眼底升起了幾分笑意。
“又是一個好孩子。”燧皇讚道。
孟彰極力壓下唇角那就要揚起的弧度,但是顯然,不怎麼成功。
這可不能怪孟彰。畢竟, 這可是燧皇啊!
儘管這位人族第一尊祖皇在後世的名頭似乎都比不得天皇伏羲氏、地皇神農氏和人皇軒轅氏三位來得響亮,但誰又真的能夠忽略了他去?!
燧皇目光溫和,略等一等後, 才又開口來跟孟彰說話。
“人族數百年前才勉強結束長年亂戰, 開始休養生息,可是這還未瞧見成效,就又要爆發紛亂……”
燧皇搖了搖頭, 也是一時無言。
孟彰待要勸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或許也不是真的就不知道,隻是因為眼下坐在他對麵的是人族第一尊祖皇的燧人氏,所以他心下才多了幾分遲疑猶豫罷了。
何況,這位祖皇也並不是不明白種種道理,也不必要他拿那些虛渺堂皇的話語來做什麼勸解。
燧人氏隻是自個兒沉默片刻,便收斂了心神來繼續跟孟彰說話。
“我知道你心裡會奇怪,為什麼是我來見的你,又為什麼會給你送來這簇火苗……”他道,“但孟彰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到這會兒,總該是也是能想明白些的。”
孟彰連忙半抬起臉,說道:“小子也還含糊著,不是全都明白。”
燧人氏笑了笑,卻不問孟彰,隻跟他道:“隻是不全都明白?那便是確實想明白了一些的?”
孟彰強壓下心頭的激動,臉色雖仍舊赤白,但眼卻是明亮得驚人,像是那沉在眼底的火星迎了風燒起來。
這是激動的。
燧人氏看著隻想笑:“既是還有些迷糊的地方,那你就回去自個兒慢慢想吧,那是個聰明機靈的,慢慢想、靜下心來慢慢琢磨,總會有個結果。”
孟彰怔了怔,眼底的火焰飄搖一瞬:“燧皇不能告訴我?”
燧人氏卻是回答他:“倒也不是不能,就是……”
這位祖皇又笑了一下:“探索和尋找答案,也是人生修行的一部分,不是嗎?”
孟彰似乎有些明了,又似乎還是迷糊:“隻是這樣?”
“確實隻是這樣,”燧皇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道,“不過如果你真的想要問的話,我也不是不能回答你。”
“現在,”這位祖皇問,“你是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孟彰原地站著,心神中許多念頭生滅反複。
“有。”
約莫是真的想定了,孟彰抬起頭來直視坐在那裡的燧人氏。
燧皇甚為豪闊,隻道:“你且問。”
孟彰定了定神,真就開始問了。
“……接下裡族群裡的諸事,我是能放手施為了麼?”
燧皇看著孟彰的眼閃過一絲笑意。
第一個問題,不問他自己的根底,也不去詢問司馬慎身上的隱秘和仰仗,隻問他自己在族群中行事的尺度。
顯然,對於這孩子來說,那些被層層遮掩、讓人好奇、讓人寢食難安的隱秘,都沒有他這個問題來得重要。
“如果你指的是在族群中通過夢境播撒知識、培養英才的話,那自然是都隨你。但如果你想要在這亂世中隨意撩撥人心、興風作浪的話……”
燧皇的聲音沒有冷意,仍舊暖熱,然而正是因為這般,才叫人心底發寒。
“隻消擔負起後果來,旁的人自也無話可說。”
孟彰沉默片刻,眼底的火星似乎小小地跳躍了一下。
他忽然笑了一下,仍舊站得筆直的瘦弱魂體竟顯出了十二分的堅韌與挺拔,像極了那撐天的神山。
“自然。”他道。
都說牽一發而動全身,又說蝴蝶效應……
一人的命數、命途改變了,都有可能會在族群與天地間引發軒然大波,何況孟彰接下來所要做的事情,還將會囊括整個炎黃人族族群的後裔?
出手以後,孟彰最終能迎來的,是滋味無比甜美、能助他一步步穩穩當當走到更高處的善果,還是滋味尤為苦澀、讓他身敗名裂甚至魂飛魄散的惡果,都隻看他自己的手段和時運了。
可他不做、不去嘗試,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那黑暗、苦難的數百年亂戰與苦熬在短時間內再一次出現在他們炎黃人族族群裡嗎?
他還是個男人?
燧皇的目光在孟彰那尚未脫去稚氣的柔軟麵容和瘦薄孱弱到魂體上停了停,再開口時候話語間竟然存了幾分猶疑。
“你怕嗎?”這位祖皇問。
孟彰先是一怔,隨後就笑了。
他在笑著,卻是口齒清晰地說:“怕的。”
燧皇沒有再繼續問,他靜等著。
“怕,就能不去做嗎?”孟彰問。
“可以。”燧皇的回答明顯超出了孟彰的意料,讓孟彰整個人都頓了頓。
燧皇看著他:“如果怕的話,你可以不去做,我們另外再找了人來也是一樣的。”
孟彰似乎聽明白了燧皇的意思,又似乎壓根沒聽懂,隻能怔怔看著燧皇。
“你還隻是個小孩兒,自然有任性的權利。”燧皇道,“以你的手段、根底和背後的人脈,想全身而退不難的,你也能夠做到。”
“怎麼樣,你要退嗎?”燧皇又問孟彰。
孟彰心神微動,就問:“您是不是曾經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燧皇還是不瞞他,很坦誠地笑著道:“確實是有過一回,不過你現下應該是不記得了。”
“那不打緊,不過是些小事罷了,關鍵是你自己的意思。”燧皇道。
孟彰想了想,斟酌著試探:“既然您曾經就問過我一次,現在又來問,就不擔心我反悔,浪費了你們的時間和安排?”
燧皇麵色不動,但眼底卻是又帶上了笑意:“這不會。”
“為什麼?”孟彰問,即便如此,他心中也已經有了些隱約的猜測。
燧皇就道:“因為你上次就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
果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