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不奇怪就是了，宿白的打工，依舊還有很多。
新年的時候，湯姆過來拜年，他們不知道怎麼“勾搭”上了，湯姆還給宿白介紹了一個新工作，在滬上最大的洋人俱樂部兼職做服務生。
因為這邊給錢多，宿白就辭了豬肉攤的活兒。
為此，許媽和王媽還有點失落呢。
有一個在豬肉攤工作的鄰居，是多麼的重要啊！
曲小西想到他們惆悵的臉，就忍不住想笑。
王媽從廚房出來，說：“小姐，小東少爺說想吃肉餅，我是中午做，還是晚上來？”
曲小西：“晚上吧，第二頓吃，味道差一些的。”
王媽：“好嘞。”
曲小西的兩本連載，一本已經結束。另外一本也進入尾聲。不過她的活兒依舊不少的，黎經紀那邊要的稿子一點也不少。有新上的電影，也有女明星的吹捧軟文。
可見啊，不管那個時代都是有營銷的，雖然外表怎麼包裹，內核是一樣的。
曲小西既然沒事兒，自然也就沒在客廳發呆，反而是去寫起了文章。半下午，終於看到藍小姐他們回來了。遠遠的，透過窗戶，曲小西都能看到藍小姐的一絲絲喜悅。
曲小西：“？？？”
天氣寒涼，她也沒有開窗，將筆放下，飛快的就跑向了門口，拉開大門探頭：“藍小姐。”
藍彩蝶停下腳步，說：“走，進去坐會兒。”
兩人一同進門，曲小西：“天氣還挺涼的吧？王媽，你給他們煮一杯奶茶。”
王媽：“好嘞。”
許媽：“我來幫忙，我們哪裡用的著您來招待。”
彼此之間，都不當做外人的。
王媽和許媽一起進了廚房，曲小西靠在沙發上，看著藍小姐眼中隱藏的歡喜，說：“看來結果令你很滿意。”
藍小姐並不掩飾自己的高興，說：“嗯，對我來說，結果很好。”
她此時已經沒有出門之前的彷徨，反而是多了幾分淡定的快意，此時王媽許媽端著奶茶壺出來。曲小西為他們倒了一杯茶，說：“如何？”
藍小姐感覺到暖和，高興：“好喝。”
她倒是也沒有賣關子，更沒有藏著掖著，直白的說：“我托了人，終於見到了那個女人。原來，那個女人是個職業片子。”
曲小西這在報紙上已經看到了，她立刻說：“職業片子？嫁到他們家之前就是？”
藍小姐點頭，認真說：“對，嫁到他們家之前就是。她從十四五歲就開始乾這個，石家已經是她第六個下手的對象了。當初她嫁進石家的時候，石家的條件還不是很差的。石先生長的可以溫文爾雅，對她也很不錯。她其實是動了幾分真感情，生出留下來的心思的。石家也是她待的最久的一家，待了三年多將近四年了。你彆看石家整日的壓榨小石頭讓他賺錢，其實石先生當初賣了老房子，手裡還是有點傍身錢的。所以她也安心的跟著石先生。可是錢到底是不禁花的。日子過下來，還是很苦。日子過得苦了，石先生對她就沒有那麼好了，家裡許多活兒都讓她乾不說，對她還呼呼喝喝。雖然不會打罵，但是也時常呼喝罵咧。日子久了，她就受不住了。她曾經提過要把小丫賣出去，不過被石先生拒絕了。石先生不肯賣小丫，小石頭會賺錢更不能賣。兩人又僵持下來。就在他們鬨彆扭的時候。她偶然發現石先生偷偷跟人牙子接觸。更讓她沒想到的是，石先生要賣的竟然是她。”
說到這裡，藍小姐低頭喝了一口奶茶。
雖然石太太是個片子，但是藍小姐對她還是有幾分同情的。她不是不想悔過，隻不過，所托非人罷了。所以，她又重蹈覆轍起來。
藍小姐歎息一聲，繼續說：“她知道之後，甚至抱著一點點的希望。其實石太太乾這個活兒，也不是單打獨鬥。都是有些門路的。她仔細一打聽才知道，這個人牙子還不是那種普通的人牙子，是專門把女子賣到那種不好地方的。因為這樣的，價錢更高，幾乎是普通的雙倍了。石太太萬萬沒想到石先生這麼狠毒。而這個時候她也才知道，原來石先生早就知道了她是個片子，不過一直不動聲色罷了。他甚至跟人牙子講了該是如何防備她這種人。在這場感情裡，石太太一個騙子動了真心，可是石先生卻是沒有的，他隻不過當做有一個免費的保姆，還能附帶解決他的需求。所以他知道了，卻不聲張。直到家裡錢不多了。而他不賣小丫，可不是為了什麼父女情深。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看中這個女兒。因為，小丫根本不是他的女兒。”
“噗！”曲小西口中的奶茶，一下子噴了出來。
她說：“不是？？？”
她結巴：“可是小石頭不是看著他媽大肚子然後難產的嗎？怎麼可能不是石先生的女兒？”
許媽在一旁補充：“呸，那個男的根本就不孕，他自己不能生，卻還推在媳婦兒的身上。”
藍小姐點頭：“對的，他當年不能生，但是為了麵子，推脫是媳婦兒的身體有毛病，從外麵抱養了小石頭。後來小丫她娘有了身孕，也是外麵有了人。石先生為了臉麵沒有聲張。但是卻在妻子生產的時候害死了她。他一直留著小丫，不是為了什麼父女情深。而是為了等小丫大一點，把她賣到那肮臟的地方。”
曲小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然有這樣無恥的人。
“因為這兩個孩子根本就不是他親生的，所以他對誰都不好。但是小石頭能賺錢又是個男孩子，他將來還指望小石頭養老，所以對小石頭比小丫強。他根本不是不想賣掉小丫，但是小丫當時還小，人家根本就沒有人收。就算是紅房子白房子那樣的人家，也是喜歡從十來歲養著。最小也不過八歲九歲，不能更小。當時小丫才五歲，人家根本不要。從這麼小開始養，要白吃多少年的飯。他是因為賣不上價錢才沒有下手。”
曲小西：“真是無恥，那這個人呢？現在哪兒去了？”
她迫切的想知道這個，這種人品的人，活著八成也就是害人了。
提到這些，藍小姐果然揚起快意的笑臉，她說：“他想賣掉石太太，可是石太太又哪裡是省油的燈。雖然她想要金盆洗手過安穩的日子。但是那些跟她一起做這行的舊友。卻也沒有斷了聯係的。他們依舊是有聯係的，石太太聯絡他們，他們將石先生賣到了煤窯。”
曲小西：“！！！”
她覺得，自己果然是紙上談兵沒有見識，這些人，才是真的大膽。
“我早些年就聽過那種黑煤窯，基本都是被家裡人賣進去的。但凡是進去了，就沒什麼出來的機會了。一輩子都要在那樣的地方乾到死了。”
她揚起了笑臉：“想到這些，我就覺得爽快。”
曲小西：“那種地方出不來嗎？”
藍小姐點頭：“當然是出不來的，若是能出來，人家哪裡會花大價錢買呢？基本上啊，女人如果過不下去了，最不好的就是那種紅房子。男人就是這種煤窯子了，一買就是一輩子的。”
曲小西長長的哦了一聲，說：“原來是這樣，我倒是全然不知。”
藍小姐睨她一眼，說：“一看你先頭兒就是大家閨秀，哪裡會知道這些。這樣的門路，那些窮苦人家是無人不知的。不過，就算知道，不到過不下去的最後一步，誰也不想走上那樣的路。”
曲小西點頭，她說：“確實，那種地方是要命的。”
停頓一下，她問：“那石太太雖然也狠毒，但是倒是還算有一點點良心。沒有坑害小石頭和小丫。”
她連石先生都能賣掉，又哪裡會放過小石頭和小丫呢？
藍小姐噗嗤一聲，說：“你當她真的好心？你可真是個傻妮子，她才不是好心呢。她不是不想賣，是沒有機會下手。”
曲小西：“哎？”
藍小姐：“說起來這事兒也多虧了你。”
曲小西指指自己，說：“又關我的事兒？”
藍小姐點頭，說：“可不是就關你的事兒嗎？樓裡大家都知道啊，你跟富麗公司是相識的。富麗公司的人都找了你不止一次了。可見你在那邊有關係。她生怕，你糾纏找兩個孩子。到時候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說起這些，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小樓裡的人都比較八卦，隔音又不好，有點什麼風吹草動，人人都知道。石先生不可能跟她一起賣掉兩個孩子。而她如果自己一個人把他們帶走，想來他們也不太會聽她的，畢竟，他們平時就不親近，她是個“後娘”。在許多人的眼裡，後娘就沒有什麼好人的。
如若她強行帶走孩子，怕是要鬨大的，到時候，脫身就難啊了。
這樣反而是得不償失。
而勉強強行帶走他們兩兄妹，又怕曲小西他們多管閒事。
所以各種方麵的原因綜合在一起，她就隻處理了石先生，隨即帶著石先生攢下的一點點小金庫，逃之夭夭。
曲小西張大了嘴，真是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撓撓頭，說：“果然現實總是高於藝術創造。”
她可以寫許多複雜的騙術，但是卻不能猜測到，真的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兒。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那她這次被抓，倒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藍小姐點頭，說：“可不是嗎？對了，你有沒有看過報上一個連載？叫做雷探長什麼筆記的。”
曲小西紋絲不動，十分的恬淡，她輕輕點頭，說：“我有看的，好多故事，都很值得的我們警惕呀。”
藍小姐：“可不是嗎？”
她滔滔不絕：“你不知道啊，這個石太太被抓，還是因為這篇文章呢。她這次騙的那家人就是讀書人家，平時也會看報，聽說他們家就有訂那個報紙。也一直追著雷探長的連載呢。後來娶了她，開始還好，慢慢的就覺得不對勁兒了。怎麼看這媳婦兒，怎麼像是報紙上寫的騙婚拆白黨。後來果然是捉賊拿臟了。這就是個騙子。一氣之下，可不就將她扭送到巡捕房了。”
曲小西：“……”
她想說，這個石太太如果知道那個作者也是她，不知道會不會氣的吐血。
不過，壞人被抓住，總是好事兒的。
曲小西含笑，真誠的說：“這是好事兒。”
藍小姐：“可不是好事兒嗎？我就說這篇文章真是不錯。隻不過也不知道怎麼的了，最近一直沒有刊登，估計是得罪人了。我也覺得，他爆了巡捕房那麼多的料，還有那些心懷不軌的外國人。如果繼續刊登，怕是要出事兒的。”
曲小西淺淺的笑，嗯了一聲，轉開了話題。
“這事兒我們不知道內情，自然也不好判斷。對了，你打算把石先生不是親爹這件事兒告訴小丫嗎？”
藍小姐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她點頭，說：“我是打算說出來的。”
她認真說：“小丫是個好孩子，也很懂事，我想她會明白的。”
曲小西想了想，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
小小的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
“我沒打算說的太過詳細，隻是打算告訴她石先生不能生這個。她和小石頭都不是石先生的孩子，以及，她媽媽已經不在了。至於更詳細的情形，我還是打算等她大一點再說。”
曲小西點了點頭，說：“這樣也好，就算石先生僥幸逃出煤窯，也要不回小丫。小丫更不會因為這個人是他父親而跟著走。”
藍小姐說完了，一杯奶茶也喝完了，曲小西為她重新倒了一杯。
藍小姐認真：“其實，我真的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雖然對我來說是好事兒，但是還是很令人震撼的。”
曲小西說：“彆想太多了。”
她伸手拍拍藍小姐的肩膀，說：“想太多總是沒用的。”
她問：“那你要搬回原來的小樓嗎？”
既然不用考慮那麼多，搬回去他們還省了錢的。
藍小姐果斷搖頭：“不了，現在大家都往租界裡跑，我還往外走，我是傻啊。宿白沒提漲價，你不知道，我那個小樓，全包出去都漲到一個月一百八了。聽說城外偶爾還能聽到轟隆聲呢。大家都盼著能夠住進租界，畢竟租界安全很多。就算是實在住不進去，也希望能夠離租界近一點。今年一過完年，我那姐們兒就主動跟我提了漲到一百八。就這她還有的賺呢。”
曲小西感慨：“所以還是做包租婆好。”
藍小姐：“哪兒啊，我這開銷也不小的。我也不瞞著你啊。其實我還有做一些簡單的女紅補貼家用。”
曲小西：“你？？？”
她不敢相信：“你會？”
藍小姐錘她一下，說：“我怎麼就不會了。過分。”
曲小西噗嗤一聲笑出來，說：“我以為你跟我一樣啊。沒想到，你竟然偷偷的前進了。”
藍小姐：“前進個屁啊，我是本來就會的。隻不過撂下來太多年了。都有點不記得了，所以我用了一段時間找感覺，好在啊，雖然生疏了，但是我的手藝也不差。”
藍小姐認真：“其實小丫和小石頭，真是兩個聽話的好孩子了。彆看他們白天忙忙碌碌的，晚上還會幫我纏線，做許多力所能及的事情。”
曲小西：“我一點也不意外啊！他們原本就懂事兒。”
他們小小的時候都很懂事兒，能夠撐起家，現在一家團聚，也不會差啊。
藍小姐：“我其實挺後悔當初自己任性，沒有好好的賺錢。整日的享受。若是我的存款再多一點，我就不那麼擔心孩子們了。”
曲小西：“誰也想不到以後啊，其實享受也沒有錯。這總歸是你自己的人生。”
藍小姐笑了笑，沒言語。
因為鬆了一口氣，藍小姐心情倒是真的很不錯，她又坐了會兒。彼此聊了會兒，這才離開。
藍小姐走了，曲小西倒是想了不少，可見，她的文章，還是有點用處的。
每每都是如此，但凡是知道自己做的不是無用功，曲小西就會格外高興。傍晚的時候，見到宿白，曲小西立刻拉住他，與他說起龐太太的事情。
宿白點頭：“知道了。”
他疑惑的看著曲小西，說：“你怎麼這麼高興？因為他們要搬進來嗎？”
曲小西搖頭：“當然不是呀。”
她說：“彆的事情。”
宿白深深的看著曲小西，小西：“不是我自己的事兒啦，你不用看我，看我我也不說。”
宿白：“為小丫？”
曲小西：“！！！”
他說：“你怎麼知道的！”確實與小丫有關就是了。不過更多是因為她的文章真的能夠幫到人。
宿白：“我看到報紙了，所以估摸著的，藍小姐應該回去見她的吧？”
曲小西：“很複雜，不過結果不算差。”
宿白點頭，他看著去曲小西的臉蛋兒，沒忍住伸手揉了一下，說：“你笑的很好看。”
曲小西：“？？？”
她很快的反應過來，說：“你誇獎我，我是很樂意聽的。但是你可以更走心一點。”
宿白：“例如？”
曲小西：“例如誇張的捧心，哦，我美麗大方的好鄰居小西小姐，你是天下間最美的人。”
宿白被她的怪腔怪調逗笑了，說：“你呀，給我好好說話。”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把手上的籃子遞給了曲小西：“可以來你家吃個飯嗎？”
曲小西看著這魚竟然還有幾分活，立刻：“當然可以。”
宿白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