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2 / 2)

崔顥忽然站了起來,對崔夫人道:“我忽然想起一樁公務,出去一趟,晚膳不必等我。”

崔夫人笑容不改,如同一個完美的妻子,叮囑崔顥:“那你記得用膳,還有晚上會起風,帶上一件披風。”

崔善月一副受不了的樣子:“阿耶都這麼大一個人,阿娘怎麼還這樣不放心,不如您跟著阿耶一塊去得了。”

崔顥和崔夫人皆是笑了笑。

崔劭眼底笑意漸漸轉涼,聽見故人之女的名字,又令他想起故人了吧,所以要找一個地方靜靜緬懷他的故人嗎?

崔顥的確想起了林鑾音,他曾經收到過一回她送的糕點,在自己識破她的女兒身之後。

當年,她在太學求學,而他在國子監。國子監曆來隻招收世家高門子弟,先帝設太學,意在打壓世家豪族,國子監學子自然看太學學子不順眼,而太學學子也看國子監學子不順眼,覺其無才無德不足為貴。

互相看不順眼,又都是年輕氣盛的兒郎,各自代表著先帝和世族的利益,兩方學子龍爭虎鬥在情理之中。

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嚴玨與她共居一室一整年都未能發現她乃女兒身,反倒是他從蛛絲馬跡中發現真相。

她一改嬉笑怒罵之態,低眉垂眼拿著四樣點心找他求情。可憐兮兮道自己爹不疼繼母不慈如何如何艱難,又是如何如何一心向學才迫不得己喬裝改扮,然後指天對地發誓以後絕不再跟他作對,見他不言語,使上激將法言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把她逐出太學實乃勝之不武。

那樣鮮活明亮的人,頭顱卻被割下插在旗杆上,曝屍牆頭,死無全屍。

馬車停在大理寺獄門口,侍衛崔武躬身道:“相爺,到了。”

崔顥下車,走進昏暗陰沉的大理寺獄,他一路往深處走,空氣中飄蕩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鬱。

儘頭牢房中的唐元路聽到動靜,緩慢抬起頭,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戶部尚書,此刻血汙滿麵狼狽不堪的被綁在木架上。

庾司庫糧一案,不僅僅讓竇家被抄家奪爵,還讓唐元路這位一部尚書淪為階下囚。

“崔顥!”唐元路咬牙切齒,綁住手腳的鐵鏈錚錚作響,“你構陷忠良,欺君罔上,老夫便是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

崔顥麵平如鏡:“雁城十八萬枉死軍民做了鬼可會放過你?”

唐元路瞳孔劇烈一縮:“一派胡言,那是王氏郗氏所為,與老夫何乾。”

崔顥目光沉沉凝視唐元路:“若沒你們在背後推波助瀾,就憑王郗兩族,他們豈敢反。成了,你們更上一層樓,敗了,你們毫發無傷,好一把如意算盤。”

唐元路怒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若是有證據,趕緊拿出來。”

崔顥笑了下:“我若有證據何須等到今日,其實有沒有證據不要緊,皇帝願意相信你和王郗沆瀣一氣便可。”

唐元路醍醐灌頂,怪不得區區一樁庾司庫糧案卻能令他身陷囹吾,原來那不過是借口罷了。三年前皇帝死裡逃生,明麵上隻追究了王氏郗氏不敢大搞株連,暗地裡一直耿耿於懷寢食難安。若隻有皇帝,便是知道他牽扯其中,皇帝也不敢直接把他怎麼樣。可有崔顥站在皇帝身後,幫他抗下世家壓力,皇帝絕不會放過自己。

意識到自己在劫難逃的唐元路冷笑連連:“為了對付我,你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竟然淪為皇帝走狗,為他鞍前馬後。”

崔顥淡淡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唐元路陰森森道:“小心哪天狡兔死走狗烹,一如我,當初我扶他上位,現在他又是怎麼對我,你猜下一個會是誰,是你嗎?崔顥。”

崔顥神色依舊淡然:“這你怕是永遠都無從知道了,阿武。”

崔武走向唐元路,噌得一聲拔出劍。

唐元路呆了下,不可思議至極:“你要在這裡殺我?”他和崔顥爭權奪利,卻無血海深仇,何至於讓他冒險動用私刑。

崔顥看著唐元路的眼神有一種特彆的冰冷:“本想再容你苟活兩天,隻我今日心情不好,便決定送你上路。”

唐元路直勾勾盯著崔顥,在他臉上找不到絲毫鏟除勁敵的快意,反而有一種荒涼,電光石火之間,唐元路想起了一樁陳年舊聞。

“老夫年輕時聽聞你愛慕江恒之妻,為了娶她險些被逐出家門。老夫不信,你崔顥豈會喜歡這種不知廉恥廝混在男人堆裡的女人,誰知道她被多少男人睡過。”眼見著崔顥臉上平靜被打破,露出陰沉之色,唐元路桀桀怪笑,“原來都是真的,你對付老夫竟是為了一個女人,還是這樣一個人儘可——”

崔顥奪過崔武手中鋒利寶劍,劍尖直刺唐元路,劍身沒入他口中,將他頭顱釘在背後牆上。

唐元路怒張著嘴,眼珠子顫了顫,竟還有一口|活氣殘存。

崔顥盯著他不斷收縮擴張的眼,聲音平靜至極:“我會讓世間再無成縣唐氏。”

遍體生寒的唐元路臉上肌肉抽搐了下,下一瞬徹底沒了聲息,一雙沾染鮮血的眼恐懼又不甘的瞪到極致。

崔顥厭惡地看了一眼濺到衣袍上的汙血,轉身離開牢房,留下話:“唐元路對勾結王氏郗氏謀反一事供認不諱,已經畏罪自殺。”

片刻後,崔劭來到牢房,崔武還在善後,見了崔劭沉默無聲地行了個禮。

崔劭垂眼看著地上死狀慘烈的唐元路,唐元路死有餘辜,以他罪名已然難逃一死。偏父親為泄私憤選擇了處以私刑,還是自己親自動手。

外人都說,崔相風光霽月如謫仙,慈悲和善平易近人。曾經一次宴會上,一個婢女不慎打翻湯潑了崔相一身,主家嚇得麵無人色,那奴婢更是磕頭求饒。崔相卻淡淡一笑,還叮囑主家小懲大誡莫要苛責,誰人不說崔相菩薩心腸。如今卻為了一個女人,使出這樣的霹靂手段。

文人騷客都在讚美情愛之美,可他一直以來看到的都是它令人不由自主暴露出人性中最陰暗的一麵。優雅端莊的母親變成歇斯底裡怨婦,君子如玉的父親殘忍虐殺仇敵。

這種情愛,美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