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聽到聲音, 身子下意識的抖了一下，謝長貴低著頭，仍是不願意改口。
院子裡一下子沉默下來, 王翠花也不說話，反正今天無論如何, 人是一定要帶走的。
就在雙方對峙的時候, 二房的門被推開了, 發出“咯吱”的響聲, 引得眾人望過去。
謝如意手中緊緊絞著帕子，臉上已經布滿淚痕, 眼眶通紅, 緊緊盯著垂著頭的謝長貴，心裡思緒複雜。
有一種想嚎啕大哭的衝動, 就好像是丟失的孩子, 受了很多苦難, 回到爹娘身邊，隻想要在爹娘懷裡, 委屈的哭一場。
謝如意從小以為自己是沒有爹娘的, 小時候她去找過爹，卻被奶奶攔住了，奶奶跟她說, 她爹已經有了後娘，也有了新的兒女，已經不疼她了。
可是謝如意還是想去問問爹爹為什麼不喜歡她, 最後隻看見爹和後娘抱著弟弟，溫馨的畫麵。
再後來，她感覺到後娘不喜歡她，儘管還是會偷偷看著三房，羨慕彆的孩子都有爹娘，可爺奶對她也很。
二伯二伯娘也會時不時給自己塞點，從縣城裡帶回的蜜餞糕點，大伯大伯娘會親昵的摸自己的頭，溫聲和自己說話。
隻有真的親爹看見自己，會躲得遠遠的，謝如意傷心過好多次，後來便習慣了，漸漸忘了那些感覺，也開始跟著其他孩子叫自己親爹三伯。
人的本性是趨利避害的，所以在過繼的時候，她選擇了二伯二伯娘。
在聽到大伯娘和奶奶要賣了自己時，謝如意第一個想法並不是要去找爹爹，而是自己堅強起來反抗他們，她以為所有人都不要她了。
可在剛剛，她以為不喜歡的親爹，卻說想要接她有，她以為對自己有惡感的後娘，也不在乎有沒有顧及到六郎的名聲，就算爺爺不同意，其他人都不同意，他們都想帶自己離開。
楊氏看到謝如意，朝她招手，口中親昵的喊著，“如意，快些過來，怎麼紅了眼，讓娘瞧瞧。”
謝如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根本沒有聽到楊氏的話，就算聽到了，也決計不會過去。
謝長貴在聽到楊氏的話，頭猛地抬起，看向了謝如意，見孩子好像比上回見著更瘦小了。
和流著眼淚，滿臉委屈的謝如意對視，謝長貴終於是沒忍住，一個大男人也紅了眼眶。
王翠花雖然沒有他們倆這麼深的觸動，但也是心裡唏噓，走過去拉起謝如意的雙手，竟然摸到了薄繭。
下意識的看向那雙手，在冬日裡長了凍瘡，腫了以後又消下來，卻比以前的粗了不少，手指上多了幾道小傷疤，應該是搬柴火的時候，不小心劃到的。
謝如意看她隻盯著自己的手，就想要縮回來，卻被王翠花握得更緊了。
“孩子，跟我們一起去縣裡，好嗎？”王翠花難得的溫聲細語，眼睛也充滿溫和。
謝如意感覺到了從她身上散發的善良，眼睛更加酸澀，情緒再也控製不住，撲進王翠花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那哭聲盛滿了委屈，讓王翠花都心疼起來，抱著她的後背輕輕拍撫。
除了謝長貴和王翠花的心疼，院子裡其他人臉色卻是很難看，同時又十分尷尬。
小謝氏忍不住嘀咕，“哭的這麼傷心做什麼，我們又沒吃了你。”
這話剛落就感覺到一道恐怖的視線盯著自己，抬頭就看見謝老頭陰雨密布的老臉，嚇得一個嘚瑟，縮縮肩膀，不敢再開口。
好不容易等謝如意哭夠了，謝老頭才再次開口，這次打的是溫情牌。
“如意啊，你奶奶這段時間被二伯的事氣糊塗了，她還是疼你的，爺爺也疼你，你要是去了縣城，爺奶就好長時間不能見著你了。”說著，臉上還露出失落之色。
謝如意任由王翠花用帕子給她擦乾臉上的淚珠，對謝老頭的話有些觸動，卻是想到見到的那幾次奶奶燒香拜佛，大伯娘和奶奶商量賣了自己的情形。
“我想和爹爹一起。”謝如意目光平靜。
謝老頭神情一滯，緊盯著謝如意，“你可想好了，去了縣城都是人生地不熟，你什麼都不懂，你爹也要忙著乾活，指不定也溫飽都不成。”
這話是直接把王翠花省略了，就差明晃晃的說，謝如意去了縣城會過得更糟，也是沒人疼沒人愛，謝長貴養不起她。
“可是沒大姐姐會搶了親事，然後賣了我，也沒人讓我冬日去河邊敲冰洗衣裳，讓我去後山深處撿柴火。”還有許多許多，謝如意記得不太清了，隻這幾個月，過得恍如隔世，竟都像是做了一場夢。
謝老太和小謝氏聽了都低下了頭，這些都是她們指派謝如意做過的，還有楊氏也心虛的後退幾步。
謝老頭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麼多的事，他以為老婆子和老大老二媳婦，隻把家務事全都推到謝如意身上。
真是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敗家娘們，隻一年時間就鬨出了這麼多事，二兒子名聲被她們鬨毀了，教書先生的營生沒了。
還有那賣身契的事也都沒解決，還要等謝長時回來，才能知曉具體情況。
再這麼下去，老謝家遲早要被她們謔謔完，謝老頭想到就頭痛發脹。
“不行，謝如意不能走，那賣身契的事沒完，到時候財主找回來，得把謝如意帶走。”聽了許久牆角的謝大妞躥了出來。
她可不能讓謝如意離開，這些日子謝大妞一直心裡惶惶不安，就怕突然有人來抓自己。
所以謝如意千萬不能走，要抓就抓她，那親事也本來就是她的，謝大妞至今還記得，謝如意給自己做的口型，她說她是故意的。
謝大妞把這話告訴了娘，也告訴了奶，可沒一個人相信她。
王翠花目光不渝的看向謝大妞，本來就怎麼喜歡，如今她還這麼沒有規矩，更是厭了幾分。
“誰讓你出來的，不老實的待在屋裡，湊什麼熱鬨，這事輪得到你個小丫頭來插嘴嗎？”王翠花橫眉冷對，出口就是不客氣。
謝大妞臉色一陣白，她還是挺怕自己這個三伯娘的，隻是想到親娘說的話，要是自己被抬進那財主家，就沒命可活了，所以她不可能輕易就退縮。
“謝如意就是不能走，是她害我在賣身契的畫押，是她騙我的。”謝大妞梗著脖子強調著。
王翠花不知道這其中發生的事，怎麼在賣身契上畫押不是如意，變成了大妞？實在想不通其中的關竅，但這也不妨礙她維護謝如意。
“那也是你蠢，隨便什麼東西你就敢摁手印，還有臉說出來，被賣了也是該。”王翠花對自己不喜歡的人一貫嘴上不留一絲情麵，也不管那人是不是自己的小輩，還是個小姑娘。
謝大妞被人當眾這麼罵，簡直都氣哭了，卻又不知道怎麼反駁，就算吵起來，她娘和奶都吵不過三伯娘，更何況是她。
“王翠花你怎麼說話的，我家大妞怎麼樣還輪不到你來教訓。”小謝氏見閨女被欺負了，趕緊將她護在身後。
王翠花嗤笑一聲，“那就管好她，一個姑娘家一點臉麵都不要，你當我稀得跟她說教。”
這話真是刻薄極了，若是往日謝如意早就怕的躲了起來，可如今被王翠花摟著，護在身後，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好了，謝如意覺得安心極了。
小謝氏氣的就要和王翠花理論起來，卻被謝老頭的一聲咳嗽給嚇得縮了脖子。
以往她也不是這麼怕，隻做了錯事就氣短，在謝老頭說了要趕她們回娘家後，更是沒了一絲忤逆都不敢有。
謝老太自覺抓住了謝老頭的癢處，既然老頭子不想三房帶走那個丫頭，那隻要自己把她留下了，那老頭子總該對自己態度比之前好一點吧。
“如意啊，都是奶的錯，你想想奶之前多疼你，你要走了，奶可舍不得，還是留在家裡陪陪我們兩個老人家吧。”謝老太裝模作樣的乾嚎幾聲，就要過來拉謝如意。
王翠花趕緊帶著謝如意後退幾步，謝老太怎麼可能讓自己抓空，緊跟著上前，突然哢擦一聲聲響，謝老太捂著腰哀嚎起來。
這下是真的嚎，本來就沒養好的老腰，這才沒走幾步，竟然平白無故的又閃著了。
謝老頭和楊氏的神情一凜，楊氏可以肯定剛才老太太肯定對如意動了惡念頭，不然平整的路上，之前走著沒事，怎麼要去抓謝如意的時候就閃了腰。
心裡慶幸自己之前沒有強行上前，又看了眼捂著腰痛呼的老太太，心裡幸災樂禍起來。
而謝老頭則是想到了最重要的問題，他怎麼忘了，如果如意不願意，他們再怎麼想強行把人留下，最後倒黴的肯定是自己，還會受到老天爺的懲罰。
想到這裡，謝老頭不禁歎息一聲，罷了，強行不成，也不能再讓如意對家裡留下怨念。
謝老頭瞪了小謝氏和幸災樂禍的楊氏，“還不快把你們娘扶回屋裡。”
小謝氏和楊氏不敢耽擱，趕緊上前，架著謝老太回了屋。
“是我之前考慮的不周到，到底長貴是你親爹，總能養著你的，你既然想跟他們走便走吧，隻是要記得時不時回來瞧瞧我們兩個老家夥。”謝老頭對著謝如意道，臉上滿是落寞。
謝如意沉默的點了頭，也不說願不願意，謝老頭更是失望，到底真是離了心，以後離得遠了，更是填補不回來。
王翠花趁熱打鐵，“爹，您跟我們去裡長那裡一趟，把過繼的契書改回來，我不放心把如意放在二房名下，萬一他們打著爹娘的名號，再把人偷偷賣了，我們都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