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食材(1 / 2)

取出食物的時候,諾頓在籃子下麵看到了一小節乾癟的豆莢,他認得這種白葉蔓豆,想想後,感覺這應該是加瑞安大人特意放進來的,提示這種豆子是製作這些東西的主要材料。

本地的混血亞種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獸類先祖的飲食習慣,這讓芬尼亞人的餐桌上並不常見拉科維亞印象中的各種主食類食物,包括農事官在內,他和妻子的血統本源是一種古老的小型浣熊,雖是雜食類,但日常依然習慣以素食為主,所以家中餐桌常見的是各類瓜果,偶爾會去弄些新鮮的魚肉換換口味,這種豆子也僅限於是認識的程度。

麥子和麵粉是常見的,但大多用來準備和部落民作為交換的物資,他們不愛用錢幣,最基礎的銅幣子也不愛收,唯一信得過的隻有糧食本身,農事官與他們打交道過幾次後,家中偶爾也湊熱鬨似的吃過烤餅,但混血亞種的生活習性讓他們依然更加傾向於本能選擇——畢竟比起純血人類那百無禁忌的食譜,這些混血亞種還是習慣於選擇自己的老菜譜。

妻子哈米麗慣常喜愛研究廚房的東西,她想了想總歸是禍躲不過,乾脆率先伸出手拿了一塊,烤餅用的麵粉磨得不那麼仔細,對於身體脆弱的純種人類來說可能是個相當折磨舌頭和口腔的過程,但芬尼亞人向來不會介意這點小事,她扯開麵餅,先裹了一塊雞肉塞進嘴裡,率先在口中爆出存在感的是紅香果熬煮的醬汁,雞肉裹挾其中,油脂煎過的特殊香氣在其中若隱若現,絲毫不見平日水煮後的乾澀無味,汁水充盈肉質軟嫩,那柔軟到令人幸福洋溢的美妙口感第一次讓女主人覺得本來可以和雞肉一同嚼碎的骨頭顯得如此突兀又討厭。

她吐出骨頭,吃了一塊雞肉後又往嘴裡塞了一口豆泥,這一次的味道又有所不同,醬汁鮮明熱烈的香氣被豆泥樸素的味道完整地安撫包容,豐富的香味被壓製住了,然而當下一口雞肉送進嘴裡時仿佛又重現了第一口品嘗的驚豔與好奇,女主人費儘力氣才克製住“吃一塊肉吃一口豆泥”這樣極具誘惑力的無限循環,小心翼翼地咀嚼著嘴裡的食物,生平第一次覺得那種乾巴巴又不起眼的豆子原來也是可以這麼好吃的。

……烤餅的麵粉不多,感覺上不太適合經常吃,不過肉倒是可以換成魚肉或是自家愛吃的蔬菜,至於這種豆子漫山都是,完全可以作為保留項目繼續試試。

女主人沒舍得吃剩下的那些,隻舔舔手指,又將嘴唇旁邊的醬汁仔細抹了重新塞進嘴裡,這才咂咂嘴,慢慢道:“……你說,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無論怎麼看怎麼想都不像是要懲罰或是什麼隱秘的詛咒,但既然不是懲罰又能是什麼?女主人左右看了一圈,送東西來的女仆沒多說一個字,除了籃子和裡麵的乾癟豆莢半點提示也沒有,心裡也不由得跟著泛起了嘀咕。

她不過是滿心不解的隨口一問,可非但沒有聽到丈夫的回答,反而聽到了一聲響亮的抽泣聲。

妻子被他嚇了一跳,毛都差點沒跟著炸起來:“你這是乾嘛!?”

“嗚……”農事官耳朵耷拉著,眼窩裡不知何時已經蓄滿了淚水,嗚嗚咽咽的感慨道:“陛下沒有想讓我死……”

“是啊是啊,陛下沒有想讓你死,”哈米麗相當無奈的歎了口氣,不得不耐著性子給丈夫順毛,好聲好氣地安撫道:“不僅沒有想讓你死,還讓加瑞安大人給你送了這麼好吃的東西,你說這是不是讓你安下心來繼續好好做事的意思?”

她那已經哭得完全停不下來的丈夫現在話都說不清楚,隻抽泣著瘋狂點頭。

見狀如此,做妻子的愈發想要歎氣了,但還是相當好脾氣地維持著溫聲細語,依然哄著往下說:“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該做點什麼表示……我不是說你那個寫得稀爛的報告書啦,是說籃子裡給你放了豆莢,是不是該想想,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和這種豆子有關?”

“你說的有道理。”諾頓抽噎幾聲,哭得仿佛快要上不來氣也沒耽誤他繼續說話,“你會做這種吃的嗎?”

女主人想了想,隨即點點頭:“完全做的一模一樣自然是不可能的,給我幾天,做個六七分像總歸沒問題。”

“成,”農事官繼續抽抽搭搭:“那你先琢磨琢磨吧……等差不多了後找幾個好一點的天氣出去散散步也好,去找找你那幾個姐妹……嗚……他們之前因為我的事情都不找你了……嗚嗚……”

他說的含糊又委屈,但忙著幫忙給丈夫擦眼淚的妻子已經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飛快撇過一眼那隻不起眼的樸素籃子,心裡已經大致有了個譜。

***

作為這些官員的夫人,各家的女主人也有自己的交際網,不同時期的打點不同的人物,需要和誰交好需要與誰為善,有些消息不方便在男主人的口中流過,便需要在夫人們看似若無其事的閒談碎語中傳遞……這種種細節全都是要用心琢磨的,不過在此之前的芬尼亞死寂沉沉猶如一灘平靜無波的死水,就算誰有這樣的本事,好像也都沒有什麼用武之地。

有了位置誰能不想往上爬?可官員沒有地方發展才能,也沒有位置可以創造業績,想要換個路子往上摸索的卻是連個路子都沒有,芬尼亞的輝城裡目前並未設置更高的官員職位,位置最高的除了王庭的那一位便是各位主事官們,沒有可以依靠的大貴族,也沒有掌握實權的官員,女王在此之前深居王庭從不見人,就連那位加瑞安大人也是最近才開始在人前走動的。

這是第一次,出門與那些夫人們聊天見麵的時候是需要壓著激動的心情反複琢磨措辭和語氣,而不是和過往一般,例行公事般掛著假笑陪著聊上半天,最後帶著空空如也的腦子和疲倦的身體踩著夜色回家,繼續等待毫無變化的第二天。

但這一次可不一樣了。

農事官夫人提起精神,她拎著一個和那天一模一樣的籃子前去赴幾位姐妹夫人的約會,鋪墊好最初的客套官話後她就拿出了自己的籃子。

普普通通的籃子,還特意用了可以遮掩氣味的道具,但農事官夫人不急不惱,她露出微笑,在幾位姐妹或是茫然不解或是敷衍平淡的目光中,慢慢拉開了籃子的遮布。

“這可是我們家那位在王庭學會的吃法呢。”哈米麗若無其事地提了一句,她也不著急,但看著周圍漸漸弱下來的談話聲和幾張圍過來比起先前顯得更加真心實意的真誠笑臉,她曉得,自己大概是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