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1 / 2)

其實就在半個多月以前,劉格還在為水泥的事情寢食不安。

他帶著人在石灰礦旁邊建起水泥作坊之後,一度覺得自己能很快完成曹覓交代的這件事,就如同他以前做石磨或者耕犁一樣。

畢竟,曹覓已經給了配方,給了配比,甚至給出了生產流程。他要做的隻是照本宣科,指揮著眾人把水泥燒出來就夠了。

劉格甚至覺得這點小事根本不需要自己過來。

很快,在他們將窯建起來之後,第一批水泥成功被燒製出來。

劉格還沒來得及得意,就發現這批水泥根本糊不上牆!

這跟曹覓描述中的成品根本不一樣!

但除卻這點,至少這批水泥在其他方麵已經有模有樣了。劉格反思了一下,重新優化了配方,又將燒製手段進行了改良。

第二批燒製出來的水泥粘性足夠,穩穩地上了牆!

劉格安排了人快馬加鞭回去報喜,傳信的人剛出門,一個工匠不小心用肘子一杵,乾掉的牆麵碎了。

劉格連滾帶爬出門,攔住了那匹快馬。

之後,他來來回回折騰了數次,終於弄出了些各方麵似乎都及格了的水泥,派人給曹覓呈了過去。

曹覓一看,直接打回去了,說是根本不合格。

在給劉格回信提出意見的同時,曹覓委婉地建議他可以找一些資曆深的燒瓷的師父幫忙看看——問題一定出在燒製的環節,要想辦法改良燒製手段。

劉格自知沒辦好事,有些沮喪的同時,忙不迭按照曹覓的吩咐,去請了幾個老師傅入坊。

好在遼州本就有燒瓷器的曆史,這樣的人並不難找。

轉機就出現這批老師傅中,一個姓曾的燒窯師傅身上。

那天,劉格帶著手下的人,又弄出來一批新的水泥。眾人熬到深夜,等待著水泥風乾,但結果顯示仍舊不合格。

劉格失望地歎了口氣,朝著周圍的人擺擺手:“算了算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眾人麵麵相覷,一臉凝重地各自回屋。其中,又以曾師傅所在的那一批燒窯師傅最為憂心。

之前提過遼州的陶瓷曆史,在那個還和平的年代,遼州出產的鏽紋瓷也是享譽整個盛朝的。精美的瓷器遠銷各地,也養活了一大批燒造瓷器的工匠。

後來,戎人南侵,遼州近三分之一的土地被侵占。盛朝人心惶惶之下,帶著特殊繡紅色的遼州瓷被看作血火災孽的象征,遼州瓷業從此一蹶不振。

大批造瓷工匠下崗,有的艱難轉行,有的就咬咬牙,弄起了小作坊,勉強維持生計。

這次,是因為曹覓的需求,他們這群人才能被重新聘用進工坊,拿上旱澇保收的高收入,所有人都十分珍惜這個飯碗。

劉格急,曾師傅這群人更急!

他們生怕這位大管事一看自己不頂用,又將他們遣散了。

正是這種壓力,逼迫著曾師傅也奮力地壓榨著自己的腦力與經驗,想要乾出點實事。

這一夜,是他們過來之後第五次燒製失敗。劉格讓他們離開之後,曾師傅並沒有回房,他悄悄回到工坊內,想要再試試。

但他沒想到的是,他剛把窯熱起來,劉格居然進來了。

劉格一進門,看到曾師傅時還詫異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

他搖搖頭,對著曾師傅勸道:“這都熬了好幾夜了,也不差這一會,沒事的,回去休息吧。”

曾師傅憨厚地笑了笑:“沒事的劉匠,我再看看。”

劉格不再勉強,點了點頭,自己也到一邊檢查起石灰礦。

大概是寂靜的深夜,人的情緒總是容易失控,劉格忙了一小會,有些感傷地說道:“你說這個小東西,它為什麼就燒不出來呢?我們五個窯一起燒,三天能弄出近十種水泥,就這樣,忙活了一個多月,愣是一種有用的都沒有。”

曾師傅知道他心中苦悶,安慰道:“劉匠您彆心急,也許下一批就有合用的了。”

劉格搖搖頭:“不,我總覺得是什麼重要的東西被我遺漏了!這樣下去,我們再花多久都弄不出來!”

他一會看看地上的礦石,一會看看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段時間以來,他們的改良方向有兩個。

一個是優化配方,一個是研究燒製的方法。

配方的主要材料和配比都是曹覓提供的,劉格按著曹覓的吩咐,嘗試往其中添加了一些其他東西,已經漸漸摸到了門道。

他自認,短時間內,在配方上,他是再難做出寸進了。

於是,徘徊一陣後,他的目光直直定在窯上。

坊中氣氛一時之間有些沉重,曾師傅弄完了手上的事,一時之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見劉格盯著窯,於是嘗試著想打破尷尬,與劉格閒聊兩句,再順理成章告辭離開。

他開口道:“我們遼州的窯啊,又大又深,很是不一般,很少有彆的地方的窯能與我們相比。”

劉格被他打斷思路,揉了揉眉心,順口詢問了一句:“你還見過彆的地方的窯?”

“是啊!”說起自己吃飯的本事,曾師傅突然起了談話的興致,“我當年做學徒的時候,跟著師傅往臨州閔州那些地方跑過。臨州的瓷器不出名,沒什麼好說的。閔州的小青瓷倒是好,但他們的窯小氣,做得高高的,跟我們遼州的比不了。”

“小青瓷名滿天下,你還敢嫌棄小青瓷的窯?”劉格笑了笑。

“嘿,也不是。”曾師傅抓了抓腦袋,“確實不一樣,我看著新奇,所以記得深,這才口不擇言做了比較。”

劉格點了點頭。

他正想開口勸曾師傅回去休息,突然想到什麼,脫口而出道:“你說,用你們遼州的窯不行,用閔州的呢?”

曾師傅愣住。

半晌,他悻悻地問:“要,要重新建窯嗎?這可費事。”

“是啊,太費事了……”劉格發愁著點點頭,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不對?我怕什麼費事?”

想通這一點,他拖著假肢一瘸一拐快步靠近曾師傅,問道:“你還記得那種窯的模樣嗎?你知道怎麼建嗎?”

曾師傅點點頭:“嗯,那個閔州的師傅和我師傅私交甚篤,知道我們是遼州的,搶不了他的生意,並不阻止我們入窯查看,甚至與我提過如何建造。”

“好!”劉格下定了決心,“明天你把工作交給老陳他們,你來主持,弄一座新窯出來。”

“啊?”曾師傅根本沒料到他們這麼三言兩語,建新窯的事情居然就定下了。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點頭應下:“哦哦,好的劉管事。”

這天夜裡的事,對當時的兩個人而言,都沒有什麼值得銘記的。

劉格事多,過後就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後,是直到新窯落成,才重新記起是有這麼一回事。

他對那閔州窯沒什麼認識,便直接把那邊的工作全權交給了曾師傅。

曾師傅自認明升暗降,被調離了劉格身邊,情緒有些低落。

他帶著人,沒抱希望地燒製出一爐水泥,傍晚天色未暗之前,匆匆用成品砌了麵膝蓋高的牆,便回去歇著了。

夏日裡溫度高,隔天,當他們回到新窯前,一個學徒朝著那麵矮牆用腳一踹,本以為能如過往一般,秀一出腿出牆倒的神技。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這一次腿出之後,倒下的卻是他自己。

“哎喲!哎喲!”他抱著腿倒在地上,慘叫的聲音引來了眾人的注意。

曾師傅正因進展不順鬱悶,被他這麼一喊,心頭火更勝,轉頭便想教訓幾聲。

但他訓斥的聲音還未出口,突然想到了什麼,話音一時間堵在喉嚨口。

慢慢地,新窯前的人都反應過來,連那個小學徒都驚訝地止住了哀嚎的聲音。

眾人沉默著聚到矮牆麵前,不約而同地用腳輕輕踹了踹那麵矮牆,然後在腳尖傳回的痛楚中,開始傻笑起來。

曾師傅按捺住心頭的喜悅,用僅剩的理智從角落裡尋了一把大錘,狠狠往矮牆上一砸。

“砰砰”幾聲響後,他看著毫發無損的牆麵,喃喃著念了一聲:“成了……成了……”

很快,這兩個字響徹了工坊內外。

當天下午,那匹快馬昂著首跑出水泥工坊,像打了勝仗的士兵,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北安王府而去。

——

曹覓抵達水泥工坊時,劉格正帶著人建造第三座新窯。他想要擴大新窯的燒製空間,增大水泥的產量。

接到曹覓後,他先是帶著她去看了那麵具有戰略意義的矮牆,又令人現場演示了一遍水泥砌牆的流程。

當曹覓確認了水泥合格,點頭激動地誇讚他時,他卻羞愧地將曾師傅推了出來。

“小人慚愧。”劉格此前在戚遊軍中任職,為人剛正不阿,並不搶功。

他對曹覓解釋:“這種水泥是這位曾姓師傅燒製出來的,他造出了閔州的高窯,才燒出了符合王妃要求的水泥。”

曹覓點點頭,半點不吝嗇地誇獎道:“做得很好,賞!”

之後,劉格又帶她去看了新造的高窯。

曹覓一見到那種窯,就覺得有點眼熟,半晌後想起來它有點類似與中學課本上提起的高爐。

結合方才劉格訴說的研製經曆,曹覓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測。

燒製水泥需要的溫度,比這個時代燒瓷的溫度高一些。普通的窯根本達不到燒製水泥所需的溫度,是以劉格之前一直未能成功。

而曾師傅造出來的閔州高窯則陰差陽錯地滿足了高溫的條件。所謂的閔州小青瓷,實質上就是因為特製的釉料和遠高於其他瓷器的燒製溫度,這才在陶瓷表麵形成了溫潤的天青色。

滿足了高溫條件後,最後一個桎梏研製進程的條件被滿足,水泥也就順理成章被燒製了出來。

大致猜測出事情原委,曹覓對劉格說道:“此次能造出水泥,曾師傅功勞最大。但你願意聽取旁人的意見,果斷建造新窯,同樣居功甚偉。”

劉格聞言,連忙躬身行禮,道:“小人慚愧,實在不敢受王妃此種誇讚。”

曹覓笑了笑,將他扶起,搖搖頭又道:“我的意思是,日後,我還會有許多新奇事物交予你研製。你一定要謹記此次的研發經曆,不要怕難,更不要怕費事。我曾聽人說,失敗乃成功之母,一次次的失敗並不可怕,你要學會從失敗中吸取經驗。”

劉格聞言,受教地點點頭,真誠道:“是,小人明白了。”

曹覓見他明了,滿意地笑了笑,繼續往前參觀。

走了一圈下來,她克製不住地咳了咳。

“水泥間多粉末。”曹覓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工匠日日在這種環境下,對身體損害極大。”

劉格一愣:“這……”

曹覓隨即給出了相應的防範對策:“我之後讓東籬去繡坊定製一批‘口罩’,做好後送到工坊。平日裡在水泥工坊中的工匠,都要佩戴口罩。

“另外,每個人在水泥作坊中工作最多半年,就必須調換崗位。或是去協助運輸粘土石灰,或是換去容廣山莊耕作,總之,一年中,工匠不能在工坊中呆半年以上。

“如果有人出現咳嗽或者胸部悶痛的症狀,就立即換出去。”

這是目前曹覓所能想象到的解決之法。她知道現在能生產出來的口罩效用肯定有限,但聊勝於無。不斷的輪換和檢查才是避免發生事故的最有效辦法。

劉格點點頭:“是,小人都記下了。”

曹覓點點頭,又往外走。趁著這個機會,她大致規劃了下未來廠區的規模。

新的水泥工廠在原本的作坊上進行擴建。水泥廠建造的同時,水泥的生產也持續進行,最初的這批水泥,便可以自產自銷了。

商議完水泥工廠的相關事宜,劉格突然有些擔憂地道:“王妃,恕小人直言。小人之前與工坊的幾位老師傅交流過,發現了一個問題。”

曹覓挑眉:“嗯?什麼問題?”

“就是……”劉格斟酌了一下措辭,“遼州這邊建房子,多是用一些隨處可見的黃土來砌牆,當然,那東西比不上水泥,但勝在隨手可得,根本不費什麼錢。

“而富貴一點的人家,則慣用糯米漿,或者直接使用上好的石料。”

劉格有些苦惱:“這水泥,到時會不會沒有人識貨,根本賣不出去?”

曹覓其實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早在劉格研製成功之前,她就想好了辦法。

於是她道:“你放心,我早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

劉格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但曹覓見他仍舊苦著臉,便笑了笑,解釋道:“我剛在城中買了一塊地,原本以為要等等你這邊的研製進度,沒想到你們做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恰好趕上了。”

劉格眼睛一亮,很快意識到曹覓的打算:“王妃是打算用水泥,在城中百姓眼下蓋出一棟房子?”

曹覓糾正道:“不是房子這麼簡單。”

她笑了笑:“我要用鋼筋和水泥,建起康城中最高的酒樓!”

——

曹覓原本打算在水泥工坊這邊多留一天,解決完一些未能商定的事宜,但王府中傳來消息,說是戚遊請的那位夫子過來了。

這位原本預計會在五月到達的林夫子之前又來信,說在途中遇到了好友,抵達的日程還要在延緩一些。

沒想到,他這一推遲,恰好撞上了曹覓外出的這幾天。

曹覓隻好讓劉格安頓好這裡的事情之後,再回府找她,然後帶著人回了王府。

畢竟是戚遊的故交,家中三個孩子未來的夫子,如今戚遊不在,她這個女主人還是得出麵待客。

但她回到王府中時,卻意外發現林夫子已經有人在招待了。

離開康城兩個月的戚遊悄無聲息又從封平回來了,此時,他正與那個林夫子在廳中小聚。

急急趕回來的曹覓聽了管家的說明,點點頭,也不急著出去見客,徑直回後院休整。

這天晚膳,戚遊特意開了家宴,除了他們一家五口,還請了這位林夫子。

林夫子名喚林以,字樊之,年紀不到三十。他出身泉寧名門,在這個科舉尚未普及的年代,學問是眾人公認的好。

此前他順利入朝為官,眾人都覺得林家要平步青雲了,但沒想到後來林以因為得罪權貴,丟了官職。皇帝雖然在戚遊求情之下,免了他的流放之罪,但也絕了他再次舉官的可能。

林以失了勢,即使回了老家,一舉一動仍被當年朝中的敵對針對,做什麼都不自在。他在家散漫幾年,直到戚遊去信請他出任幾個孩子的夫子,他才又重新振作起來,收拾行囊奔赴遼州。

隔天,戚遊就讓三個孩子給林以行了拜師禮,這事就算成了。

孩子們有了正式的夫子之後,曹覓終於能輕鬆一些。

近來,她正在與泥瓦工匠們拉扯著酒樓的事情。

古代高樓難成,其實就是礙於地基與承重。引得大詩人王之渙寫出“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的鸛雀樓,其實也就有六層,放在現代根本不夠看。

現在曹覓手中有了水泥,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自然是想一舉把這個記錄破了,弄出個舉朝矚目的八層高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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