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1 / 2)

戚瑞主仆三人都是沒有成年的孩子,論起速度,自然比不過王府人高腿長的精銳侍衛。

好在街上行人多,身後的侍衛也不想引起太大的慌亂,這才讓他們有了些許喘息的時間。

路過一條岔路時,眼見侍衛們逼近了,戚安主動放開了戚瑞的手,道:“哥,你們快跑,我幫你拖延一會時間。”

他說完,不等戚瑞回答,便直接拐進旁邊的小巷中。

戚瑞往前跑了兩步,反應過來後有些擔心地往回看了看,見追著他們的侍衛分出了一半一起進了那條巷子,這才安了心,繼續往前逃——

他不放心戚安一個人亂跑,而這些侍衛本意是將他們三人送回府中,戚安能被抓住,也就意味著安全了。

戚安跑進巷子之後,明智地沒有繼續朝前,而是在一處拐角的雜貨堆後麵藏了下來。他一邊平複心跳,一邊等待侍衛們過來“抓捕”他。

他才三歲半,這一路跟著戚瑞跑了這麼久也是夠嗆。

眼見跑在最前麵的兩個侍衛沒有發現拐角後的自己,反而一路往巷子深處追去,戚安露出了一個奸計得逞的笑容。

片刻後,他從藏身處出來。

戚安的本意自然是想回到大路上,看看能不能去書坊與戚瑞會合,卻遠遠察覺巷子口守了一個侍衛。

他踟躕片刻,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

但他又不甘願如此“束手就擒”,於是乾脆輕聲拐進右邊的一條巷子,準備在侍衛發現他之前,好好享受這最後一點“自由的時光”。

明明是這樣你追我趕的追捕時刻,他卻全然沒有害怕,反而激動得渾身微微發抖。

他甚至在心中刻意記下了此次追捕的幾處細節,嘗試描述起自己的“英勇引敵”和“藏身妙計”,準備回府之後,在弟弟戚然,甚至曹覓麵前好好吹噓一番。

片刻後,往前追的侍衛察覺到了不對勁。他們知道以戚安的腳力,不可能走出太遠,於是又重新返回這片區域,開始細細地搜索起來。

戚安自己走著走著,拐入了一條死胡同。

他乾脆在胡同儘頭一塊光滑的石頭上坐下,迤迤然地等待著侍衛找過來。

很快,他聽到胡同外傳來踏踏的腳步聲,一個侍衛往他藏身的地方找了過來。

這處小巷是平民聚集的地方,巷子中有許多雜物。侍衛既要檢查,也要保證在這個過程中不能碰倒什麼東西,免得砸到了可能藏在後頭的王府二公子,搜索的速度並不快。

儘管如此,他還是一步一步往戚安的方向逼近著。

就在他即將拐進這個胡同時,戚安突然從背後被人捂住了口鼻,拖進了一處不知名的地方。

很快,他感覺到自己被人抱住,急速奔跑了起來。

反應過來後,戚安奮力地踹著腳,高呼反抗起來。

抱著他的人年紀也不大,身形還十分瘦弱,在他這樣毫無預兆地瘋狂掙動下,一時脫了手,兩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但戚安並沒有因此脫困,反而因為這一摔,磕到了額頭,頓時有些眼冒金星。

抱走他的人比他更快清醒,回過神來後又繼續將半昏迷的他給揣上。

——

戚瑞屏住呼吸,小心地藏到一個書架後麵。

閱覽室中,文人們正埋著頭奮筆疾書,一個當值的夥計發現了他,驚訝過來走到他身邊,小聲驅趕道:“小孩?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父母呢?”

戚瑞裝作閒適的模樣,往架子上抽出一本書:“我自己過來的,我來看書。”

夥計連忙將書從他手中搶過:“哎哎哎,你彆亂動,這個可不能玩!”

他警告道:“你跟我出去,這裡是閱覽室,不允許喧嘩,我帶你到外麵去。”

戚瑞蹙著眉,不悅地看了他一眼。

他將手背過身後,再次強調了一下:“我是來看書的,看夠了我自然會離開。你們書坊開業迎賓,對待客人就是這種態度嗎?”

五歲的王府大公子天生帶著一股貴氣,板起小臉的模樣已經有三分北安王的氣勢。

夥計聞言一窒,半晌後悻悻道:“你,你才多大,看什麼書?你進來,就是來搗亂的。”

“你從我手上搶走的這本書是《新秦書》。”戚瑞指著夥計拿在手上的書,“第一篇是‘鴻鵠’,講的是一隻自大的雁鳥,因為不識天高地厚,身隕懸崖的故事。”

夥計一時愣在原地。

他隻是書坊裡的普通夥計,根本不識字,自然也不知道戚瑞說的是不是對的。

就在他猶豫的關頭,一個身著青色儒衫的青年發現了此處的情況,放下手頭的事情走了過來。

他一直就在附近,也聽到了戚瑞方才的話,此時一眼確認了夥計手上那本書的名字,便麵帶微笑地告訴夥計:“他說的不錯,這本書就是《新秦書》。”

將書從夥計手中抽出,青年道:“我看這位小友確實是為看書而來,小哥何必驅趕他?”

夥計見來人是位熟麵孔,尊著對方是讀書人,行了個禮道:“可是先生,這個孩子他這麼小……”

青年擺了擺手,想了一個兩全的主意:“這樣吧,你也不必為難。

“我來招待這位小友,若是待會他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事情,我便負責把他送出去,你看如何?”

夥計猶豫了一會,看了看一直呆在旁邊,看似十分知禮的戚瑞,終於還是點頭道:“那便勞煩先生了。”

青年笑了笑:“不必。”

見事情已經解決,夥計當即離開。

俞亮將那本《新秦書》交還給戚瑞,笑著問道:“這是你方才要的書?”

戚瑞接過,禮貌地道了聲謝:“勞煩先生出手相助。”

他像模像樣地對著俞亮行了一個文人禮:“我姓戚,呃……是家中的長子,先生可以稱呼我戚一。還未請教先生姓名。”

“我姓俞,單名一個亮字。”俞亮自報了家門。

他似乎對戚瑞有著極強的興趣,互換了姓名後,又詢問道:“小友……有五歲了?

“你這個年紀,開蒙也就一兩年吧?不是應當以最簡單的《詩》作為啟蒙?怎的居然還識得《新秦書》這種經史?”

他沒說的是,即使學的是經史,《新秦書》一般也是放到最後的選擇。很多人選定了專治的經書,甚至懶得翻看這一本。

這也是為什麼,這本書會放在書架最下麵,被身量不高的戚瑞一手抽中。

戚瑞想了想,含糊道:“夫子善治經,便也用經史為我啟蒙。”

俞亮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下去。

他轉移了話題道:“那……你是準備看書嗎?我帶你到旁邊的桌子上。”

戚瑞往文人聚集的地方看了一眼。

方才,天權將最後的幾個侍衛引走,他如今暫時算是“安全”的。

兩個弟弟已經回到了戚六那邊,沒什麼好擔心的,戚瑞想趁著所剩不多的時間,了解一下曹覓開設的這家書坊。

於是他看著俞亮,詢問道:“我看俞先生方才與那夥計交談的模樣,您是此處的常客?”

俞亮撩了撩衣袍,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比戚瑞還差的衣服料子,無奈笑道:“囊中羞澀,正是聽聞此地可以免費閱覽書籍,才特意趕過來的。”

他這番話本是自我調侃,但戚瑞完全沒有領會到其中的笑點,隻一本正經又問道:“俞先生在此處有一段時日了,應當對書房甚為了解吧?”

俞亮聽出了他的意思,反問道:“你莫不是,也想了解一下此處書坊?”

戚瑞點點頭:“我聽聞此處書坊十分新奇,一直很想知曉到底有何特殊之處。”

他對印刷術和紙箋很感興趣,閒暇時,倒是向曹覓打探過這裡的情況。

但這書坊的新奇,曹覓三言兩語間也說不清,與他提起幾條獨特的規矩後,便提起往後有時間會帶他們兄弟三人過來看看。

但那之後,曹覓就因為事務去了容廣山莊。今天,還是戚瑞第一次到書坊中來。

俞亮從他一個小孩嘴中聽到這番話,並不驚訝,反而有種遇到了知音的感覺。

他側過身子,邀請道:“若小友不介意,我便邊與你說,邊帶你遊覽一番。”

戚瑞聞言,自然是點頭答應道:“好。”

——

過了不知多久,戚安被一陣令人作嘔的氣味熏得清醒過來。

他克製不住地咳嗽幾聲,驚動了旁邊的人。

戚安感覺有人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隨後說道:“他醒了耶……”

一陣嘈雜聲後,戚安睜開眼睛,自己坐了起來。

很快,他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堆滿了柴火的土房子中,身邊擠著一群泥孩子。

這些泥孩子都極瘦,他們衣不蔽體,散發出陣陣難聞的氣味,裸露的皮膚上沾滿了泥土。

與他緊挨著的兩個孩子年齡看著與他差不多,此時正好奇地看著他,似乎對著他身上的衣物十分好奇。

“彆碰我!”他推開一個朝他伸出手的孩子,擰著眉詢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們……綁架我?”

屋內所有的孩子們整齊劃一地搖搖頭。

戚安晃了晃腦袋使自己保持清醒,正想再收集點信息,門外突然進來一個和天權差不多高的大孩子。

說他從“門”進來的,其實也不太對,這間屋子的窗戶和南邊唯一一扇門都被封住了,來人似乎是挪開了一塊木板,從北麵牆壁的破洞處進來的。

他進來之後,毫不含糊地點起了數:“五,十……十二?”

發現事情不在自己的預料之中,他皺著眉頭:“怎麼多了一個?”

“狗牙哥……”很快,戚安旁邊的孩子站起來,指著戚安揭發道:“這,這個人,不是我們這裡的。”

狗牙一愣,往戚安所在的地方湊了湊:“不是我們的?”

揭發的孩子點點頭,直接指出物證:“他穿著衣服。”

狗牙直接大踏步上前,一把將戚安從孩子堆裡麵撈了出來。

“衣服不錯,不像是奸細……”他沒有把三歲多的戚安放在眼裡,兀自觀察了兩秒,回頭對著旁邊兩個大孩子問道:“這小孩哪來的?”

將戚安帶回來的人名喚二狗,他應道:“狗牙,是,是我。”

他解釋道:“他在戎街附近那條石頭胡同,差點被豹子的人抓走,我就,就把他救了回來。”

“你看看他這模樣。”狗牙費力地抖了抖手中的戚安,向二狗展示他敦實的體重,“像是需要你來救的樣子嗎?人家爹媽從牙縫裡扣一點下來,能救活我們都說不定。”

二狗一噎,隨即又反駁道:“可你不是說,豹子最喜歡這些乾乾淨淨的孩子嗎?他要是被抓去了,會很慘的!”

狗牙無語地“嘁”了一聲。

這麼一折騰,戚安總算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他掙了掙,逃出狗牙的手掌心,站定之後,怒瞪向把自己抓來的二狗:“亂說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我當時是……是在跟自己的兄長玩捕快和蟊賊的遊戲,我兄長快找到我之前,你這個傻子乞丐突然出現,捂住我的嘴巴將我帶走的!”

即使在這種處境下,他也牢記著戚瑞同他說過的,在普通人麵前必須隱藏好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這番解釋一出,屋內頓時沉默了下來。

二狗手足無措地縮了縮身體,張著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戚安於是嫌惡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角,轉向明顯是這群人首領的狗牙:“你們最好快些把我送回去。要是我家人找不到我……”

他惡狠狠地掃過眾人:“你們都落不著好。”

“你這小孩……”狗牙眯了眯眼,朝著戚安走進兩步,“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現在是在誰的地盤?”

戚安絲毫不懼地同他對峙:“那你想如何?”

狗牙聞言,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似乎也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境地:“嘖,石頭胡同那邊?那裡是豹子的地盤,我跟豹子不對付,沒辦法送你回去。”

“那你給我指明方向。”戚安昂著頭,“我自己回去。”

“嗬,自己回去?”狗牙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我告訴你,往外走一刻鐘,你就能遇到豹子的手下了,你剛才聽到二狗的話沒有?你這種貨色,碰上豹子,就隻有被賣作玩物奴隸的下場。”

戚安用長袖捂了捂鼻子,遮住了隨著狗牙逼近後一起傳過來的臭味:“你離我遠點!”

他抿著唇,嗤笑道:“難道和你們這群乞丐呆在一起,我就能安全了?”

狗牙怒極反笑:“我雖然是乞丐,但也不是沒見過比你更富貴的孩子,你知道像你這麼橫的,下場都很慘嗎?”

戚安後撤一步。

柴房裡糟糕的環境和狗牙這些人令他怒火高漲,但理智卻不斷提醒他目前雙方的實力差距,告誡他務必冷靜,爭取生路。

狗牙見他服了軟,思考了片刻,又說道:“如今看來,隻能等你的家人找過來。不過……石頭胡同離這裡有些遠,二狗抄的是鮮有人知的‘近道’,才把你帶過來的。你家人要找過來,怕不容易。

“或者……”

“或者什麼?”戚安有些著急地追問。

“或者等到天黑,豹子的人都走了。”狗牙道:“我才能找機會把你送出去。”

“天黑?”戚安鼓了鼓腮幫子。

他年紀雖然小,卻知道狗牙口中的第二種辦法根本不會實現。

根本不用等到天黑,這個時候,戚六約莫已經發現自己失蹤了。

他會發動整個王府的勢力,地毯式地搜尋失蹤的王府二公子。

儘管成為這種事件中的主角令戚安感到有些丟臉,但目前來看,情況不可抑製地要朝著這個方向發展了。

想明白這一點,也知道了狗牙這些人靠不住,戚安反倒放鬆下來了。

他在離著這些孩子最遠的另一頭,勉強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表態道:“既如此,便等著吧。”

狗牙以為他說的是等天黑,殊不知他選的其實是第一條路。

但老天爺似乎沒打算就這樣輕輕放過偷溜離家的王府公子,戚安坐下不到片刻,土屋外隱隱傳來一陣動靜。

有兩個男人走到了這附近。

狗牙眾人在屋內,再加上屋子四周被封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外麵的情況。但他們能聽到兩人的談話。

其中,聲音尖利的一個突然抱怨道:“怎麼回事?狗牙那群人是鑽到地底下去了嗎?怎麼一點影子都找不著?”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一個粗獷一點的男聲回應道:“你彆看那小子年紀不大,手下也都是一群裹著尿布的崽子,他在這附近混很久了,想要躲過我們不算難事。”

“狗娘養的。”尖利的男聲忍不住說了句臟話。

這時候,粗獷的男聲吩咐道:“癩子,你去前麵那座土屋看看。”

戚安敏銳地發覺,聽到這句話後,站在他身前不遠的狗牙眉頭擰了起來。

看來兩人話中的“土屋”,就是他們如今所在的房子。

但狗牙的反應也很快,他給屋中兩個年齡跟他相仿的孩子遞了個眼神,三人便拾起地上的木棍青磚,悄悄轉移到屋後那個入口處。

屋內一群孩子的反應十分平靜,似乎早見慣了這樣的場麵。

戚安卻說不清是害怕還是興奮,偷偷咽了口口水。

但是他想象中的衝突根本沒出現,隔了片刻,那尖利的男聲回答道:“我才不去,進去那邊還要跨過那條臭水溝……那土屋不是封了很久嗎?說是莫名其妙死過人……”

粗獷的男聲嘲笑了一句:“怎麼,你怕啊?”

“我怕啥?”被嘲笑的男子並不服氣。

他頓了頓,直接爆出一個大消息:“反正豹子哥準備把這破地方都燒了,咱們等豹子哥帶人過來就行了。

“狗牙要真藏在這裡,一個都跑不了,嘿嘿。”

原本還應對有序的屋內眾人,聽到這句話,頓時打起抖來。

——

“……你也發現了吧,這裡的書根本不是抄出來的。”俞亮引著戚瑞來到一處書架前,“它們就像是……就像是印章一樣,是一本本印出來的。”

戚瑞點點頭,讚同了他的猜測。

俞亮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對方隻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但是自己得到他的肯定,竟然也十分開心。

於是他又分享道:“我之前回到家後,思及此事,還用印章和墨水試了一下……”

戚瑞抬頭,饒有興致地接道:“如何?”

“隻把宣紙弄得一團臟,清晰的字跡根本印不出來!”俞亮如實說道。

他說完這句,無奈地笑了笑,一直麵無表情的戚瑞,也跟著勾了勾嘴角。

“好了,你也彆笑我了。”俞亮轉移開話題,“帶你來看我昨日發現的好東西!”

“嗯?這是什麼?”戚瑞詢問。

他們目前所在的書架是三號閱覽室最靠東的一麵書架,書架前的分類上,寫得是“其他”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