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病秧子(完)(1 / 2)

大概陳五幺的悲劇就是,他不是人,但又不是完全不是人。

他是妖,但也不完全是妖。

他如果是人,那他一定是一代名君,他會是大臨乃至於三皇五帝時代降臨之時就開始算的最聖明的天子,他一定能開創難以想象的盛世願景。

聖君名臣,一代代千古流芳。

他要是妖也好,不知情愛,不知何為心痛,一生就隻為追求自己的夙願。

可惜他都不是。

陳幺還掐著王妄的咽喉,他身量並不低,隻是有些削瘦,那張聖潔的臉發絲儘散,瓷白的臉龐因為憤怒染上了一層絕豔:“閉嘴。”

他掙紮得夠久了,他夙夜難寐、他嘔心瀝血,“沒人能擋孤的路。”

王妄不想擋陳幺的路,他就是喜歡他而已,鄉下來的土狗看到了高坐玉台上的小菩薩,他願意為他俯首稱臣、他想他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他低頭抵在陳幺的肩上,呼吸都變得沉重:“等你好了,就能出去走走了。”他知道陳幺沒有情愛,他並不恨他,他就是有些遺憾,他摩挲著撩起陳幺的臉龐的一絲長發,“東海好大,小心迷路……萬妖窟有片好美好美的鳶尾花……”

王妄走的六年,真的去了好多地方。

陳幺忽然噤聲,他倒不是完全不知道情愛,他就是不太懂:“為什麼?”他不懂,他真的不懂為什麼自己現在疼得要死,挖心挖肺的切膚之痛,他還在哭,像個小孩子一樣哭,“我好疼……我好疼啊。”

王妄是想抱一下陳幺的,可他動不了,他很多時候都感覺很無力,小時候他看著他生病,看著他奄奄一息。

他小時候真的好想長大。

可他長大了也發現自己還是沒辦法,他最後笑了下,他很狂,生性桀驁陰鷙……他八歲就知道什麼是抽皮扒筋、五馬分屍,死在他手下的人或妖,以百萬計數,他這樣的人,到最後竟然也是溫柔的。他知道陳幺不知情愛,他知道陳幺不會疼,他以為陳幺到現在還在騙他,但他還是很溫柔,“不哭了、最後、一次了。你再也、再也不會疼了。”

傀儡是沒有心的,傀儡是不會疼的,他在走的時候不覺得自己疼了,但還是好愛他,“你真好看。”

“……我下輩子、還想、娶、娶你。”

陳幺不喜歡王妄喊他媳婦,天妖生而知之,生性冰冷孤傲……它們傲到什麼程度呢?自天地誕生以來,就沒人知道天妖還能把人煉製為傀儡。

把和它們交.配過的人煉製為傀儡。

生而知之、擁有著無比美麗的皮囊天妖自詡高貴是天之子,從不屑這份天賦,一直秘而不宣。

它們不需要伴侶,也絕對不會雌伏。

天妖生來為王。

為什麼說著一代的欽天監驚才絕豔呢,他們能抓到天妖,他們還能把天妖和三師傅的執念煉製半妖陳幺。

陳幺不是天妖,沒有天妖那麼孤傲,他是人,是人就可以不擇手段,把王妄練成傀儡,他就掌控了普天之下最強的相師。

無雙的智謀和無上的武力,他馬上就能實現畢生的夙願。

王妄問他為什麼不早告訴他?

陳幺不敢。

天下人都要殺他,他為什麼要信王妄不會殺他,他又不是瘋子,他又不是王妄那個瘋子。

陳幺緩緩蹲下,他發絲儘散,眼眶紅腫,連呼吸聲都微弱了,他拉了下王妄的衣擺:“我疼。”

“我好疼。”

傀儡不會回答。

陳幺抱著臉,哭著大笑:“孤不悔、孤不悔。”

“孤……不悔。”

“孤不悔。”

王陸察覺到變數匆匆趕來,但他趕來卻什麼都沒看到,福壽殿就一具服毒自儘的身體,他借接天機演算,隻能算到陳幺在福壽殿說著孤不悔。

辰帝說了一萬零一聲孤不悔。

……

王陸再想往下查,就什麼都查不到了,辰帝失蹤了,他小師弟也失蹤了。

兩個活人就這麼沒了。

王陸一直沒放棄尋找,可天下蒼茫,他能往哪裡找他的小師弟?

衛賢知道了消息後恐慌了一段時間,陳幺不死,他心難安。他還一度是懷疑王陸他們把陳幺藏了起來,但幾次交鋒都沒個結果,他也隻能接受現實。

陳幺的身份見不得光,衛賢和王陸雙方默契地讓辰帝病逝了。

衛賢其實也想讓王妄病逝的,但王陸不同意,他堅信他小師弟沒死。

天元八年,辰帝病逝,同年,大臨殺神王妄對外宣稱閉關。

還是天元八年,歲末,欽天監大師傅衛賢從宗室抱一子繼位,親自教導幼帝。

……

……

山神廟。

陳幺咳嗽得愈發厲害了,他的衣服早就破爛的不能看了,昔日吃穿用度無不精細的天子落魄得像乞丐一樣,他在柴火堆旁烤火:“齊哥啊。”

係統擔憂地看了眼外麵的昏沉的天色:“冷嗎?”它看了眼在一旁站著、一動不動的王妄,“叫他抱著你吧。”

“不要、咳、咳咳。”

好一陣咳嗽聲後陳幺才安靜下來,他的臉臟兮兮的,“齊哥啊,我要死了。”

係統希望陳幺早死早超生:“你是該死了。”

陳幺撇嘴:“好無情,好冷酷哦。”他攬了下衣服,把自己裹得更緊了些,“他什麼時候才能恢複過來?”

陳五幺不是真的妖,他有情,有情就會後悔。

“一年兩年、或者是十年、百年?”

係統也不確定,“你還是第一個想逆練傀儡的天妖,哦,不,你是第一個想逆練的傀儡的半妖。”

“能就行。”

陳幺搓手,“我就是擔心會失敗。”他不是天妖,他是半妖,他雖然繼承了天妖的天賦,但也不是完全繼承了,天妖出手逆練應該沒什麼問題,但他是半妖,很可能會出問題,“你說他活過來後會不會變成個傻子?”

係統推算了下:“不排除這種可能。”他見陳幺又皺眉,“不過你是在我的指導下逆練的,應該不會出現他變成傻子的極端情況。”

陳幺稍稍放心,他是真的有點難受,鼻塞臉紅:“我是不是發燒了?”

係統給他量了下:“是有點熱。”

陳幺這才覺得自己真的該死了,他這破爛身體是挺不過這場風寒的,他扭頭看著王妄,歎氣托下巴:“想我一生英明、機關算計,竟然栽在這麼一個蠢貨身上。”

係統:“……燒傻了?”

就他們倆,陳幺在說什麼鬼話。

陳幺費勁爬起來,哆嗦著把火給滅了:“放火燒山可是要蹲號子的,我要做一個文明的好市民……淦,這不是我家啊。”

他覺得自己真的有點糊塗了,“齊哥啊,你說人的一生是不是要背上很多情債?”

係統安靜了下:“你有沒有想過,是有個人,從始至終的愛你。”

陳幺燒糊塗了:“嗯?”

他哼哼唧唧,“你說啥?”

係統看著他,聲音低低的:“沒什麼。”

陳幺哦了聲,天道無情但慈悲,他就是把王妄練成了傀儡,還是可以再逆練回來的,不過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他不是天妖,說難聽點,他就是個雜種,他身體那麼弱,動用一次妖力就是極限,再用就要賠上自己命了,他說他的家不在這裡,可他在這裡也待了二十年:“齊哥。”

“我還想再看看他。”

“我想跟他說對不起。”

“涼州那一次、把他煉成傀儡這一次,我想跟他說聲對不起,你看他那麼喜歡我,我沒一次選信他的……是我讓他死的。”

“他小時候真的好討人煩啊,我不喜歡他,我有點煩他,一個小屁孩,話和心眼怎麼那麼多,還傻傻的,他還叫我媳婦,真的煩人。”

陳幺半躺著,胸膛起伏接近於無,二十年,他有些錯亂:“我不是人啊,我不知道什麼是喜歡、我分不清、我感覺不到。”

要是真的能分得很開,他也就不會難受了,他這時候、燒糊塗的時候,真的以為他是五幺,殺了最愛他,也是他最愛的人的陳五幺,他難過得厲害,“他是不是到死……都覺得我不喜歡他。”

“是不是覺得我一點都不愛他。”

“我也這麼覺得的,可我好痛、我才知道他說我不會痛、真好是什麼意思……我、我,我才知道,他那時候,那麼疼啊。”

“蠢貨。”

“……真蠢。”

陳幺的臉已經通紅了,他去看王妄:“王妄……阿妄,小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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