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圍大快朵頤,吃飽回家,自己給自己過生日,明天她就二十歲了。
胡榮也回來了,因回來的晚,陳氏捧著肚子罵丈夫不知體貼,半天不見人影,還搜了丈夫的身,把錢袋鑰匙都放進臥房,不準丈夫再出去。
“沒有錢,看你找誰玩去。”陳氏教訓完丈夫,將錢袋鑰匙放在枕下,回房睡覺。
其實陳氏要錢是假,想讓丈夫陪在身邊是真,臨近產期,又是頭一胎,陳氏很害怕。
可是胡榮寧可不要錢,也要單獨歇在書房,不想聽大肚婆在耳邊嘮嘮叨叨。
唉,明明去年這個時候,還是個溫柔可愛的小嬌妻,這女人一懷孕就變了,成了悍婦。
入夜,胡榮輕輕敲著女兒的房門。
胡善圍考了一天,累極了,已經入睡,聽到敲門聲,原本平靜如水的心思立刻沸騰起來:原來父親還記得今天是她生日!
那一刻,之前的父女間隙立刻消失,冰川瞬間成了熱茶,善圍興奮的起床穿衣,點燃油燈,晦暗的燈火都掩飾不住她雙眼迸發的光彩。
胡善圍開門,“父親。”
胡榮伸出右手,“早上給你的五兩銀子一吊錢花完了沒有?有剩下的話給我一點,我和朋友出去喝兩杯。”
熱茶瞬間凍成冰川。
不是記得她生日,隻是來要錢的。胡善圍眼眸的光亮熄滅了,她將剩下三兩銀子全都還給父親。
回到被窩,被窩是暖的,心是涼的。
下半夜胡善圍做了好多亂七八糟的夢,夢到陳氏產子,她從不要錢的抄書匠,變成不要錢的保姆,整天蹲在井口洗尿布,洗到凍瘡破裂,露出森森白骨!
又夢她淨身出戶,身無分文,流落街頭,成了乞丐,凍死在街頭,被人用一張破席卷著屍身,扔到了亂葬崗。
又夢到她被人牙子拐賣到了煙花之地,被迫倚門賣笑,不堪受辱,投了秦淮河,河水冰冷,她不知是凍死的,還是淹死……
次日醒來時,胡善圍渾身都是冷汗,心想進宮當女官是她唯一一條活路了,一定要考中啊!
她這小半生,愛情辜負了她,親情也辜負了她,唯有學到的知識對她不離不棄,她能指望的,也有畢生所學了。
喜報傳來那日,胡善圍像平常那樣,在藏書樓抄書。
等待結果的十天,她心若滿城風絮,飄來飄去,唯有握著筆杆時,心緒才能安定下來。
銅鑼聲在成賢街響起,手拿皇榜的天使在兩個小火者的攙扶下走出代步的轎子,後麵還有兩排戴著大帽的錦衣衛。
天使問:“這就是胡善圍的家?”
後麵錦衣衛打開花名冊上登記的住址,“沒錯,公公,胡善圍,住在成賢街胡家書坊,戶貼的戶主是胡榮。”
櫃台後的胡榮慌忙跑來,“是,胡善圍是我女兒,她犯了什麼事?她小不懂事,有什麼事公公您找我就行。”
天使說道:“把你家戶貼拿出來給咱家看看。”
胡榮點頭哈腰,早已沒有書香門第的清高風骨,在太監麵前奴顏婢膝,“公公稍等片刻,鑰匙在我妻子手裡。”
藏書樓,胡善圍心中大喜 ,她放下筆,整理書桌,準備去閨房收拾行李。
總是白看書、還給她付了三兩銀子飯錢的監生今天又來白看了。他見外頭有錦衣衛找胡善圍,便問她,“他們找你做什麼?你一個姑娘家天天在家裡抄書,怎麼惹了錦衣衛?錦衣衛不好惹的,朝中大官都退避三舍,你膽子挺大的哈。”
胡善圍本不想理他,但吃過人家三兩銀子的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隻得解釋道:“我要進宮當女官。”
言罷,胡善圍摸了一把坐了十幾年的書桌,似乎要把桌麵的木紋脈絡都鐫刻都心裡去,轉身離開,留下目瞪口呆白看監生。
繼母陳氏身子日漸沉重,正在打瞌睡,銅鑼聲和喧嘩聲將她吵醒,她從臥房出來,看見門口全是錦衣衛,頓時嚇醒了,忙捧著大肚子過去說道:
“我就知道這個攪家精遲早會闖禍!胡善圍就在樓上的藏書樓抄書,我給你們帶路。”
胡榮怒道,“閉嘴!胡言亂語!我要休妻!”
陳氏把肚皮一挺,神氣似將軍,“休啊,你休了我,你們老胡家就斷了香火!”
胡榮立刻萎了。
陳氏對天使說道:“公公,一切都是胡善圍的錯,和我丈夫無關。一個十九歲的老姑娘,死活不肯嫁人,賴在家裡白吃白喝,她肯定有問題!姑娘大了,留來留去留成仇,這不,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停!”天使揚起手,“咱家今天是來辦事的,不是來聽家長裡短的——胡榮,你家的戶貼呢?”
胡榮從陳氏懷裡奪來鑰匙開鎖,拿出戶貼,雙手奉上。
天使和錦衣衛都核對了一遍戶貼,這時胡善圍已經收拾了簡單的行禮出來了,準備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