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司馬光砸缸,今有沐春頂缸。
一個流芳百世,一個有遺臭萬年的跡象。
沐春一個個給受害的女官們賠罪,當然,沒空著手——馬皇後從私庫裡取了些東西給他,要他拿著送人。
不看僧麵看佛麵,馬皇後表明了要護短,半隻腳剛剛踏入後宮的女官們不敢不原諒。
連延禧宮的胡貴妃都隻是一笑了之,爽快的收下了沐春的禮物,胡貴妃尚且如此,誰敢說半個不字?
女狀元沈瓊蓮身體還沒康複,範宮正宣布大考延遲三天。
胡善圍無罪釋放,重見天日,她剛剛從鬼門關裡走了一圈,又回來了。
久居幽閉的空間,驀地見到陽光,胡善圍眯縫著雙眼,一時有些眩暈。
有人扶了一把,胡善圍站穩了,低頭說道:“多謝。”
可回答她的是個男聲,“我是來向你賠罪的。”
是沐春的聲音,範宮正已經將事情和胡善圍講清楚了,這一係列鬨劇的源頭,來自這個混世魔王的惡作劇。
胡善圍睜眼,慢慢適應著光線,緩緩抬頭,目光落在沐春腰間的繡春刀上。
沐春一鞠,說道:“對不起,我錯了。”
周圍都是宮正司的人,胡善圍嗯了一聲,算是接受了歉意。
沐春例行公事似的問範宮正,“你看,胡女史已經原諒我了,下一個是誰?我去賠罪。”
範宮正說道:“沒了,胡善圍是最後一個。”
沐春完成任務,立刻告辭,顯然並沒有把這個教訓放下心上,看得範宮正直搖頭。
胡善圍回到房間,桌山擺著沐春從馬皇後庫裡搬來賠罪的禮物,兩根上好的高麗參,兩匹沉香紗和兩匹玉色紗,即將入夏,薄紗正好可以用來做衣裳。
胡善圍帶著兩根高麗參去了梅香的住處。打算送給梅香壓驚,這次桃花粉風波,梅香知無不言,不敢隱瞞,加上年紀又大,宮正司沒有對她用刑。
縱使如此,宮正司牢房裡走一遭,梅香嚇到腿軟。
梅香住在西六宮最北邊的低等仆役的院落裡,臥房僅僅能擺下一張床和一排衣櫃,連書桌都沒有,床上有一個案幾,平日梅香得空就在案幾上讀書識字。
沒想到梅香這種老宮人住處如此簡陋,和新進的女官差遠了。
儘管如此,梅香的住處算是好的,有單獨的房間,院子小宮女們隻能擠在一張大通鋪上睡覺,四人一間。
梅香見胡善圍來看她,還帶著補品,一時眼眶有些濕潤,從來隻有宮女巴結女官的,沒見女官反過來照顧宮女的。
梅香心中一暖,沒有推辭,將禮物收了,還勸胡善圍,“沐春性子不壞,就是淘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連胡貴妃都一笑了之,這事就算了,以後離他遠一點,莫要追究。”
怎麼追究?不要命了嗎?一個新進宮的女官,難道比胡貴妃的麵子還大?
胡善圍點點頭,問梅香:“他的同夥——錦衣衛的紀綱,你可知道他的來曆?”
梅香以為她要報複,忙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聽我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雖說錦衣衛插手不了後宮的事,但是你總有家人在宮外吧?錦衣衛在宮外的名聲你是知道的。何況聽說紀綱受了重刑,昏死過去,你就當替你報仇了。”
胡善圍說道:“我沒有報複的意思,隻是想知道紀綱何等來曆,為何沐春獨獨選了他投桃花粉,而不用彆人。”
胡善圍還疑惑,就憑沐春平時莽撞不羈的作風,他完全可以自己找機會投桃花粉啊,這樣報複豈不更快意,為何要紀綱頂替?
梅香答道:“我在後宮,很少知道外麵的事,紀綱是外臣,他什麼來曆我真的不清楚。不過,紀綱是錦衣衛指揮使毛驤的心腹,他是個小旗,雖是個不入流的小武官,但深得毛大人器重。”
胡善圍心想,紀綱是小旗,沐春目前是小卒,比紀綱品階還低,為什麼紀綱會聽沐春的差遣,被重刑折磨得昏死過去,都不肯招出沐春呢?
招出沐春有什麼關係呢?
按照範宮正,梅香等人的描述,沐春從小就是個放蕩不羈,惹是生非的混世魔王,但皇上皇後寵溺他,無論他搞什麼惡作劇,最後的結果都是:原諒他。
為什麼紀綱寧死也不肯招出沐春?
為了沐春的名譽?
呸,沐春有過名譽這種東西嗎?
沒有。
回六司一局的途中,胡善圍一路思忖著,驀地有一顆小石子砸在石青色馬麵裙裙擺上,胡善圍一瞧,果然又是沐春。
他什麼時候能夠改掉扔小石子叫人的壞習慣?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沐春站在一顆櫻桃樹下,朝她招手,“善圍姐姐,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正是花褪殘紅青杏小的季節,櫻桃樹結滿了一簇簇青色的小櫻桃。沐春頭戴網巾,穿著緙絲金線的飛魚袍,唇紅齒白,霎是好看。
鑒於沐春劣跡滿滿,胡善圍不敢過去,當做沒看見,繼續前行。她目前無權無勢,不想招惹這個亦正亦邪的混世魔王。
沐春見她不所動,順手抓了頭頂一簇青櫻桃扔過去,“喂,彆走啊,我真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