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圍沒想到她已經以另一種方式在後宮幾近“成名”了。
胡貴妃的話有些刺耳,但說的是實情,胡善圍大方承認,“是的,微臣不屬於六局一司,隻負責打理藏書樓。”
胡貴妃饒有興致的打量著胡善圍,“有點意思,本宮聽說藏書樓最很熱鬨,早就想來看看,無奈白天太熱,怕中了暑氣,特地等夜涼如水時過來,既然你負責藏書樓,就帶著本宮轉一轉,藏書樓裡有什麼寶貝。”
藏書樓本就是為了皇室而建,胡貴妃的要求,胡善圍不能拒絕。
隻要彆強行拉走江全就好。胡善圍比了個手勢,說道:“貴妃娘娘裡邊請。”
第一層樓是集部,胡貴妃似乎對遊記和話本等通俗類的書感興趣,她隨手拿了幾本,要隨行的宮女捧著,“送到延禧宮去,本宮得閒時再看。”
胡貴妃每選一本,胡善圍便拿筆記下來,直到宮女捧著的書都快要遮住臉時,胡貴妃才住手,“好了,帶我去二樓。”
“娘娘稍等。”胡善圍把借走的書單遞給延禧宮的掌事太監,要其簽字畫押。
掌事太監一揚手裡的拂塵,拒簽,“不過借你幾本書而已,我們延禧宮什麼沒有,還怕借東西不還?”
胡善圍說道:“這些書不是卑職的,卑職隻負責保管,以供禦覽,每一本上架或者流出都需要記錄。”
能做到掌事太監,早就成了人精,如何看不出胡貴妃今晚真實的來意?
胡貴妃日漸驕縱,她出身高貴,且懷著龍嗣,馬皇後不敢直接打壓,便借口要範宮正將趙宋賢妃事跡和家風家法整理成冊,教育後宮嬪妃,其實針對胡貴妃一人。
胡貴妃無論有多受寵,始終都是妾。馬皇後搖著賢惠、樹立家風家法的正義大旗,毫無破綻,胡貴妃一點辦法都沒有。
但是胡貴妃對付不了馬皇後,戲弄一個無權無勢,且頭上沒有“尚”字輩高等女官罩著的八品女史,給修書製造一些騷亂阻礙,簡直易如反掌。
胡善圍官職低微,用不著胡貴妃親自調/教,怕臟了手,這事掌事太監出馬比較合適。
所以,掌事太監故意不簽,還奚落胡善圍,“貴妃娘娘拿本書還要還?那以後娘娘在禦花園摘了一朵花,一個果子,是不是也要咱家簽字畫押啊?”
胡善圍說道:“禦花園的花和果子歸尚寢司的司苑女官們打理,卑職隻負責有關藏書樓的事。”
各宮的掌事太監皆是七品,胡善圍是八品女史,故自稱“卑職”。
其實在去年的時候,掌事太監們都是六品,出了老太監在洪武帝麵前談論政治,差點砍頭的事情。洪武帝命人在東西長街立“內臣不得乾預政事,預者斬。”鐵碑後,就將太監官職集體降級,以前的最高是五品,現在降為六品。原本六品的,降成了七品,以此類推。
與此同時,洪武帝將女官提了級彆,以前尚字輩都是六品,現在提成了五品。所以洪武帝這樣改,無疑是用女官壓製日益膨脹的太監勢力。
太監和女官,雖為同僚,一起服務宮廷,其實是競爭關係,甚至有時候互相敵視。
掌事太監無端被降級,不敢怨恨洪武帝,正好拿胡善圍撒氣,柿子當然要選軟的捏,捏的舒服,也不紮手。
捏的就是你!
掌事太監將拂塵擱在胳膊肘處,目光透著鄙夷,“喲,你一個小小八品女史,還敢頂嘴?藏書樓借書還要咱家這個掌事太監簽字,咱家從來沒聽過有這等宮規。”
“你們聽過沒?”掌事太監問圍觀眾人,修書的十個女官沒有附和他,但延禧宮的人都紛紛搖頭,“從未聽過。”
掌事太監笑道:“聽見了沒?大家都沒聽過有這條規矩——把書搬走!”
“且慢!”胡善圍攔在門口,“藏書樓剛剛建好,並沒有成文的規定。但是卑職已經草擬了藏書樓書籍管理的若乾章程,已經送給宮正司的範宮正,正等待範宮正的定奪。”
“哈哈哈哈。”掌事太監像是聽見了笑話,笑得彎了腰,延禧宮宮人也跟著取笑。
胡貴妃沒有阻止,她坐在太師椅上,饒有興致的搖著羅扇,好像看一場大戲。
掌事太監突然收起笑聲,問胡善圍:“你進宮多久了?”
胡善圍:“一百零七天。”
“那就是三個多月。”掌事太監對著胡貴妃說道:“娘娘,奴婢從服侍皇上潛邸吳王府開始算,已經三十年有餘,都沒有敢自行立過規矩。現在這位胡女史才進宮三個月,就拿著雞毛當令箭,自己定規矩,這可是從未沒有之事。”
胡貴妃拿著扇子遙指胡善圍,“你膽子挺大,敢拿著自己立的規矩,讓七品掌事太監聽命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