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司藥醫術高明,次日胡善圍雙手的紅腫就消了大半。茹司藥下了醫囑,範宮正命胡善圍休息,要陳二妹代替她清理丙子庫剩下的書籍。
自打進宮以來,胡善圍從無一日懈怠,突然清閒下來,還有兩個宮女伺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連茶都不用自己泡,外頭烈日炎炎,她整日在房間休息,覺得這一天天過的好慢。
因擔心剁手,胡善圍謹遵醫囑,不敢用手,唯一的小動作就是翻書。
幸好還能看書,否則這一天該怎麼打發呢。
過了五日,雙手好的差不離了,茹司藥親自來給她複查,將內服的藥物停了,給她一瓶外敷的膏藥,敷完為止。
胡善圍謝過茹司藥,遂去了藏書樓,繼續工作。此時到了女官收集素材的第八日,十位女官已經完成了晝夜輪換,以前白班的陳二妹等人換成了夜班,夜班的江全等人換成了白班。
再見到江全,胡善圍心裡五味雜陳,江全對她很好,可是現在,她和江全立場不同,兩人已經有了隔閡。
江全前天剛剛過四十歲生日,據傳延禧宮胡貴妃特地為她辦了一場壽宴,極儘奢華之能事,還特地向皇上請願,請求皇上容許延禧宮在壽宴當晚放飛一群孔明燈——按照宮規,宮裡嚴禁在非正式節慶時放風箏、孔明燈等類似信號的物件,否則有通敵之嫌。
洪武帝同意了,當晚,一盞盞孔明燈在夜裡騰空而起,還引得一群群螢火蟲撲過去圍著孔明燈飛舞,紅的燈盞,藍色的螢火,夜空格外美麗。
胡貴妃這種對宮人冷情冷性、就連對服侍多年的掌事太監也說棄就棄的人,居然就像中蠱似的,對剛入宮的江全好到令人咋舌,宮人暗暗稱奇。
不過,甭管江全在延禧宮是多麼大的紅人,在藏書樓裡,她就一個普通的修書人。
範宮正將胡善圍和江全叫到一起,交代她們一件事,“丙字庫的書已經清理完畢,藏書樓有關趙宋賢妃的書也抄的差不多了,但為確保萬無一失,你們今天去宮外的書坊轉一轉,看是否能找到宮裡沒有書籍,儘可能的多收集素材。”
這部書將來要教育東西六宮的所有妃嬪,也會賜書給妃嬪的家人,叮囑他們正家風和家法,事關重大,範宮正不敢有一絲錯漏。
選擇胡善圍和江全出宮尋書,是因胡善圍自家就是經營書坊的,對京城各大書坊都熟悉。而江全年紀大,讀的書多,且成熟穩重,更何況江全出了宮,胡貴妃就不會總是找各種理由往藏書樓送茶送果子送冰飲,一直不得消停,乾擾大家修書。
胡善圍和江全都換上了平民的服飾,身邊還有穿著便衣的錦衣衛護送,一共十人一小隊,由小旗紀綱帶領。
紀綱是錦衣衛指揮使毛驤的心腹,原本要趕胡善圍出宮,卻身陷宮正司大牢,受了酷刑,被打到半死。
年輕就是好啊,休養了四個月,紀綱就恢複了生龍活虎的樣子,被活活拔掉的指甲也重新長出來,透著健康的淡粉色。
紀綱原本男生女相,長的好看,這次在病床躺的夠久,把臉都捂白了,像擦了粉似的,知道的都曉得他是養病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狐狸精上身,換了個漂亮的殼子呢。
宮外黃牆下,紀綱和其餘九個錦衣衛騎著馬,中間簇擁著一輛車馬,他露出一副笑臉,好像忘記了過去和胡善圍的齟齬。
“兩位女史請上車,按照宮規,女官出宮辦事,若無旨,不得在外過夜,兩位必須在日落宮門關閉之前趕回來。所以待會車夫會趕的很快,車上有些顛簸,還請兩位見諒。”
她們今日要去城北英靈坊,也就是胡善圍家附近,那裡有國子監,貢院等等大明最高的教育機構,也是書坊雲集之地。
紀綱說得一本正經,胡善圍卻是不信。
如今錦衣衛裡,除了沐春,她誰都不信。
她至今都搞不明白,為什麼錦衣衛指揮使大人毛驤非要找理由把她趕出宮?她未婚夫已經戰死了,為什麼毛大人非和她過不去?
錦衣衛派紀綱來保護她和江全,不可能隻是巧合!
但她已經帶著範宮正尋書的命令出宮,沒有回頭路可走。
江全感覺到了胡善圍和紀綱之間微妙的敵視,她不明白為什麼,但今天完成任務要緊,她拉著胡善圍的手,“我們上車吧。”
觸碰了胡善圍的手,江全才發現她手心全是汗,顯然十分緊張。
上了車,馬車開動,沒有外人,江全問:“你為何懼怕紀小旗?你的手心全是汗水。”
胡善圍因胡貴妃的原因,和江全有了隔閡,她不便直說,隨口找了個理由,“和紀小旗無關,我緊張,是因為我家就在英靈坊,現在突然要回去,我有種近鄉情怯之感,怕遇到熟人,更怕遇見家人。”
其實,並非完全是借口,胡善圍自從進宮,就不想再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家了。
胡善圍不想和江全聊這些,她轉移了話題,“車裡好悶,江女史介意我打開窗戶嗎?”
江全說道:“打開吧,我也覺得悶熱。我們又不是閨中小姐,大熱天也要緊閉門窗。”
南京西城大通街,首飾鋪的掌櫃迎來一個奇怪的客人。
這個客人從荷包裡倒出一小堆碎玉,從殘骸來看,原身應該是一根白玉簪,摔碎了。
客人的要求是用黃金將碎玉“粘”起來。由於黃金特有的延展性,用它修複碎掉的玉器很常見,但黃金貴重,修複的玉器一般都是上乘的美玉,才會使用黃金。
掌櫃有一雙火眼金睛,一瞧就看出這堆碎玉明顯是最次等的廉價貨,說它是“玉”都很勉強,不過是一塊白色石頭。
掌櫃指著店裡“童叟無欺”的招牌,勸客人:“這種成色的玉簪,根本沒有修複的必要——還不夠工錢呢。如果非要修,用銅錫都很勉強,這種玉配不上黃金。”
客人啪的一下將十兩銀子拍在櫃台上,“少廢話,你給我好好修。”
客人正是沐春,他今天沐休,出來找工匠修簪子。
出手闊綽的客人永遠都是對的,掌櫃收了銀子,笑嗬嗬的說:“客官是個戀舊的人啊,這就給您修。不過,這簪子碎的厲害,大概需要融七八錢金子才能把碎片粘起來,再加上工錢——十兩銀子算是定金,您五天後來取,到時候根據實際黃金用量,您補個差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