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明會典》,皇女誕生滿月,上則內夫人(也就是女官)之敬慎者,以奉皇女剪發。
李賢妃說著話,曹尚宮手中的筆如遊龍,奮筆疾書,真真一刻不得閒,聞言,筆觸稍稍一頓,而後繼續書寫,“論敬慎,宮中女官當屬宮正司的範宮正,連皇後娘娘都選她編寫書籍,教育後宮嬪妃和皇親貴戚,賢妃娘娘選錯人了。”
曹尚宮和範宮正不對付,這幾乎是後宮人儘皆知的秘密。
李賢妃一笑,“尚宮局乃六局之首,本宮最欣賞曹尚宮聰明利索,雷厲風行,協助皇後娘娘把後宮打理的井井有條,本宮覺得,小公主的剪發禮,非曹尚宮不可。”
好話人人都愛聽,李賢妃說的真誠,曹尚宮眉開眼笑,“賢妃娘娘如此厚愛,臣就厚著臉皮,擔當小公主的剪發人。”
李賢妃拿出一個如汩汩清泉的玉鎮紙,“本宮知道曹尚宮從來不缺好東西,這是本宮的小小心意,曹尚宮莫要嫌棄。”
碧玉鎮紙的水頭豐盈的就像要流到白紙上,煞是養眼好看,曹尚宮心中歡喜,嘴上卻說道:“賢妃客氣了。”
話雖如此,卻沒有推辭,顯然很喜歡。這禮物送到了曹尚宮的心坎上,女官做到了她這個等級,什麼首飾,錢財都已經看淡了,李賢妃在文房四寶下功夫,拿準了曹尚宮的“七寸”。
一開口,曹尚宮就答應了。
沒有誰會隨身帶著一塊玉鎮紙。
李賢妃在馬皇後宣她來坤寧宮的時候,就猜出小公主八成要抱給她養活了。在後宮要走的穩當,要像下棋似的,每走一步,就要推測下麵三步該如何走,做好準備,方能萬無一失。
李賢妃作為長春宮主位,出席過十來個皇女的剪發禮,大概的流程她是知道的,剪發人必須是宮裡體麵的女官,最能比曹尚宮更體麵呢?
李賢妃無數次幻想她能生下一男半女,也讓東西六宮所有嬪妃來觀看孩子的洗三禮,聽孩子嘹亮的哭聲,欣賞她們眼中或羨慕、或嫉妒的表情。
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李賢妃去延禧宮抱養小公主。有宮人將她的一舉一動,如請曹尚宮當剪發人的事都稟告了馬皇後。
馬皇後付之一笑,“看來本宮沒有選錯人,李賢妃是個細心妥帖的人呐。你去告訴李賢妃,小公主的幾個奶婆都是胡庶人以前選定的,現在小公主養在長春宮,無論奶婆還是保姆,都由李賢妃親自選定,或保留原來的人,或選擇新人,都由她自己決定。”
李賢妃好是好,就是太賢惠了,太完美了,太受人喜歡了,從來不出錯,比馬皇後還賢惠,這怎麼行?
還是給她一點事情做,一個女人要是當了母親,日夜精神都高度緊張,就不再是個完人了。
三日後,小公主洗三,和民間洗三相仿,洪武帝這個當父親的當天穿著常服,去奉先殿祭拜祖先,祭品用香帛,脯醢(一種肉醬)和果酒。
當日,百官上朝時,穿吉服表示慶賀。洪武帝將祭品果酒脯醢等分賜給臣子們,以表示君臣同樂。
這是前朝的洗三禮。在後宮,洪武帝一早就賜了洗兒錢,東西六宮的各宮主位帶著低等級的妃嬪來到長春宮,中宮馬皇後最後到,東西六宮在宮外列隊迎接皇後。
馬皇後宣布平身,帶領東西六宮觀看洗三禮,並賜金銀彩緞等禮物。
洗三之後,開三朝宴,樂九奏,帝後出席宴會,東西六宮嬪妃也都來宴會慶賀。
當日,所有宮女,太監,女官都穿著一色的萬壽孩兒錦衣,後宮一派喜慶祥和的氣氛。
在這種氣氛中,誰能看出三天前延禧宮發生巨變,以及胡庶人娘家滅了三族的慘事呢?
這個祥和的後宮,好像從未有胡貴妃這個女人。哪怕她生前多麼的不可一世,囂張跋扈,一旦倒台,就會在一夜之間被皇權強行抹去,一點渣渣都不留。
唯有一人——女官江全將她記在心裡。按照宮規,所有服務宮廷的人在洗三這天必須穿華麗的萬壽孩兒錦,江全也不例外,她是小公主的外祖母,這事隻有皇後和胡善圍知道,就連楚王朱楨也不知曉。
江全隻得在萬壽孩兒錦下穿著粗麻白布素衣,祭奠女兒,她因有背傷,沒有去小公主三朝宴幫忙,一個人在屋裡,從日出呆坐到日落,夜晚聽著宴會的鼓樂之聲——按照宮中習俗,三朝宴必須到半夜三更才能停,以表示對小公主長壽的祝福。
咚咚咚。有人敲門。
江全開門,是胡善圍,她提著一個食盒,打開食盒,裡麵沒有吃的,卻有一個鋥亮的銅盆。
江全覺得莫名其妙,心想茹司藥說胡善圍受了刺激,有失魂之症,這是瘋了嗎?提一個銅盆過來?
胡善圍把銅盆擱在桌子上,“這是小公主今日洗三用銅盆,我想法子弄過來了,你拿去,留個念想吧。你好好養病,小公主滿月剪發禮,你一定要親自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