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綱捂著打傷的胸口,開門將一支毛筆當暗器扔過來,正中沐春的後腦勺,“老子不行,你比這隻筆也強不到那去!”
胡善圍:“……”
次日清晨,五百五十本新書裝箱,搬上大官船,覆蓋防潮的油布,揚帆起航。
沐春和紀綱相看兩厭,在怪石嶺同袍戰鬥的友誼破碎,一路無話。
沐春把自己關在船艙裡,不知在做什麼,錦衣衛小卒給他送飯時,聽見裡頭嘰嘰咕咕低語,好像在自說自話。
小卒敲門,沐春放他進來,擺了飯,走人,沐春關門吃飯,把吃空的碗碟放進食盒,提到門口放著,繼續關門,嘀嘀咕咕,沒完沒了。
大官船日夜兼程,航行一天兩夜,終於在黎明時分到了南京的龍江驛站。
秦淮河就是從這裡彙入長江,奔流不息。
大官船從長江拐到秦淮河,從三山門的西水關航行到南京內城,即將到桃葉渡時,在船艙裡憋了一天兩夜的沐春終於“出關”了。
他拿著一本快要翻爛的書,到甲板上找胡善圍。
“我都背下來了,你隨便翻一首考我。”沐春把□□衍禪師的詩集《獨庵集》遞給胡善圍。
胡善圍很是吃驚,“原來你把自己關在船艙裡背書?”
沐春點頭,“善圍姐姐喜歡道衍禪師的詩,能將《獨庵集》倒背如流,我隻會一首《綠洲曲》,姐姐和我都聊不起來,我不會作詩,但死記硬背還行,不信,善圍姐姐考考我。”
胡善圍捧著詩集,她崇拜道衍禪師,對這本書了如指掌,隨口問道:“禪師這本詩集,是大明那位文壇泰鬥為《獨庵集》寫序言推薦?”
沐春:“……”
序言是當時文學出版行業最重要的環節,若請到當時的文泰泰鬥寫序言推薦,就提高了這本書的身價,必定大賣,而且口碑不差,廣為流傳。
序言在詩集第一頁最顯眼的位置,是詩集的臉麵,胡善圍以為這個問題最簡單。
可是沐春隻顧著背詩,沒有注意封麵第一頁密密麻麻的序言,他怎麼知道寫序言的是誰?
胡善圍把《獨庵集》還給木樁子般發愣的沐春,“倘若不是真心喜歡,就彆勉強自己。你我本就是知己,何必勉強自己來迎合我呢?沒有任何意義。你就是你,獨一無二,會不會背《獨庵集》,根本不重要。”
胡善圍指著甲板另一頭指揮大官船靠岸的紀綱,“難道他會背《獨庵集》,我就會欣賞他?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之間,不必迎合討好。”
紀綱:跟我有什麼關係?
大官船靠岸,胡善圍親眼看見一箱箱書搬進馬車,捆紮嚴實了,才登上馬車回宮。
沐春騎馬,護送胡善圍和書籍,他在馬背上翻開《獨庵集》,序言落款赫然是高啟,大明文泰泰鬥,與楊基、張羽、徐賁並稱“吳中四傑”。和劉基,宋濂並立為明初三大家。
沐春心想:高啟,老子記住你了,老子這輩子忘記親爹的名字,也不會忘記你。老子做鬼也不會忘記你……
胡善圍回宮,將新書入了後宮的丙字庫,拿了三本樣書,去宮正司找範宮正複命。
範宮正摸著燙金的封麵,隨手一翻,蝴蝶裝的書本如一扇扇蝴蝶翅膀飛舞,舞出陣陣墨香。
再細看字跡,一個個黑亮如漆,墨色醇厚,白棉紙細膩柔軟,範宮正出身書香門第,是元朝四大詩人範梈的孫女,可以說是讀書破萬卷,但這麼漂亮的書,還是頭一次見。
果然找對人了!範宮正以嚴肅端莊聞名,此刻未免喜形於色,“我這就去稟告皇後娘娘,書已經印好了。娘娘也是愛書之人,她一定喜歡。”
範宮正捧著新書走到門口,轉身,朝著胡善圍招手,“你還愣著乾什麼?快跟我一起去坤寧宮。”
“我……”胡善圍不敢相信,“下官風塵仆仆,就這樣去見皇後娘娘,恐怕殿前失儀,給範宮正丟臉。”
範宮正笑道:“就得讓皇後娘娘看見你辛苦才好呢,走。”
胡善圍緊緊跟隨範宮正,外頭烈日炎炎,數個宮女舉著傘,給兩個女官遮陽。
坤寧宮,胡善圍和範宮正在宮外等候傳喚,很快,劉司言就出來宣兩個女官覲見。
大熱天,馬皇後在繡房裡縫軍棉衣,繡房裡有一缸冰塊,很是涼快。
兩人一拜,胡善圍低頭,將三本書舉過頭頂,範宮正拿走一本書,遞給馬皇後。
看到燙金的封麵,馬皇後才停了針線,去看書,麵上並無表情,但是眉頭往上抬了抬,應是滿意。
馬皇後一張張的慢慢翻看,確定內容無誤,才合上書,“杭州不愧為書籍勝地,這書做的很好,應當重賞。胡善圍,你想要什麼?”
胡善圍沒想到馬皇後會脫口而出她的名字,一時受寵若驚,不知說什麼好。
範宮正隔著衣袖暗中擰了擰她的胳膊,“皇後娘娘問你話呢。”
胡善圍猛地驚醒,說道:“之前協助範宮正修書,微臣連升兩級,已是七品典正。範宮正將書籍刊印,分發,講解一事交給微臣,微臣才完成印書這一步驟,離完成任務還遠著呢,微臣若再要賞賜,受之有愧。”
馬皇後覺得有點意思了,說道:“你過來,賜座。以前隻聞其名,未見其人,本宮這次要好好看看你。”
劉司言搬了個繡墩,擱在馬皇後的羅漢床旁邊。
“謝皇後娘娘賜座。”胡善圍深吸一口氣,移步過去,穩穩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