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入秋, 邊關都會出現動蕩。自從殘元逃到草原, 建立了北元政權,重新恢複了遊牧為主的生活。
一到冬天,如果糧草牲畜不夠,就會騷擾邊關,燒殺搶掠。此時大明主要以防禦為主,因為大明的軍隊主要來自南方,很難熬得過草原的冬天, 很少主動攻擊。冬天出擊的下場, 基本都是在草原的暴風雪裡迷失方向,然後集體凍死。
北元軍隊一般搶完就跑, 不會戀戰, 反正大明軍隊不會一直追下去。
所以每次大明北伐反擊, 基本都是等到開春,天氣暖和些才會出發。入秋後邊關局勢緊張,各種軍事動向和情報日夜不停的傳到洪武帝的禦案上。
從洪武帝漸漸冷卻的眼神來看,局勢不容樂觀。
胡善圍走的次日,正是霜降, 洪武帝大閱兵。
大明立國, 洪武帝認為元朝禮樂崩壞,天下混亂無序,便啟用各種古禮, 比如軍事典禮, 推行旗纛祭祀, 在山川壇的左邊設了專門的旗纛廟,供奉旗頭大將,六纛大將等七大神位,每年驚蟄和霜降這兩天,都命太子朱標率領諸王去祭祀旗纛。
今天霜降日,洪武帝親自祭祀旗纛,並在當日大閱兵。前些日子秋糧豐收,洪武帝命令各地糧官不要將征收的糧食的入國庫,直接送往邊關,成為軍糧,朝中議論紛紛: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是備戰第四次北伐的征兆啊!
大閱當天,官員皆穿著大紅便服,先去閱武門等候聖駕。
沐春作為後軍都督府二品指揮僉事,也在武官隊伍裡排隊,不過他在一群公,侯,伯爵等武將麵前,就顯得官職低微了。
他爹西平侯沐英、叔祖父宋國公馮勝、舅舅郢國公馮誠都在最前排,他站在最後,隻能看見前輩們的背影。
沐春抬頭看天,心想善圍姐姐現在到了那裡呢?她此時此刻有沒有和我看著同一個太陽?
耀眼的秋日刺痛了雙眼,他放棄和太陽的對視,揉了揉眼睛,覺得眩暈,天也昏昏,地也昏昏,人也昏昏。善圍姐姐出差的第一天,想她。
遠處,鼓聲大作,洪武乘坐車輦而來,文武百官跪拜,迎接聖駕,鳴金時方止鼓聲。
洪武帝就禦座,兵部尚書吳琳奏請:“令各營整搠兵馬。”
台上吹號角,揮黃旗。沐春換了戎裝,回到鷹揚衛,大閱開始。
先閱陣,鳴炮三響,官兵入校場,演示各種陣法。洪武帝看著沐春領著鷹揚衛進退得當,旗幟鮮
明,龍顏大悅,對西平侯沐英說道:“孺子可教矣。”
閱兵當日,不能說喪氣話,沐英隻得捏著鼻子說道:“沐春確實有進步。”
再閱射,參與閱射的範圍就廣了,在兵部尚書吳琳奏請之後,所有公爵,侯爵,伯爵,駙馬,錦衣衛指揮使等等官階大的武官,全部在將台比射箭的技術。
一共有兩項比拚,一項是在馬上射箭,可以射三箭;第二項是在下馬,站在地上射六箭,一共九發。
若射中靶子紅心,則鳴鼓以報,旁邊還有禦史和兵部官員記錄監視,確保公平競爭。
在這些大將們比拚騎射的同時,校場另一邊神機營開始在禦前演練各種槍刀火器等,展示各種新式軍械,洪武帝對火神槍、大炮等等火器格外有興趣,甚至走下禦座,詳細觀看。
等火器演練結束,另一邊武將們的騎射比拚也結束了,吳尚書將結果呈給洪武帝觀看,魏國公徐達、西平侯沐英這種沙場老將,都是九發九中。連青年一輩的沐春也是同樣的好成績,洪武帝當然開心了,特叫了年紀最小的沐春過來禦座前,說道:“你今日表現不錯,想要什麼獎勵?”
沐春說道:“按照大閱的射箭規矩,九發九中,獎勵十兩銀牌即可。”
沐春臉皮再厚,也不敢多要。
上一次洪武帝將才十七歲的他封了後軍都督府指揮僉事,朝中已經不少人不滿,覺得不公平了。連親爹沐英都求皇上要他先試官,再封官。
沐春表麵依然吊兒郎當,其實內心壓力很大,他在鷹揚衛近乎玩命似的操練軍隊,明明是個童子雞,卻故意裝作風月場的老江湖,說些混賬話,做些猥瑣動作,嚇跑了善圍姐姐,就是想要證明他對得起這個職位,不靠父親的恩蔭,他也可以封侯。
大閱已經到了尾聲,緊張的氣氛輕鬆下來,洪武帝看著軍中人才濟濟,老中青都不曾斷了傳承,代代輩有人才出,這是大明即將開始第四次北伐的基礎,洪武帝很是滿意,充滿信心。
遂賜了酒菜,百官謝恩。酒至半酣,沐春的舅舅、郢國公馮誠好像有些醉意了,指著沐英沐春父子兩個說道:“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今日妹夫和外甥騎射成績一樣,平分秋色,可見妹夫寶刀未老,外甥還需努力啊。”
馮誠和沐英的矛盾,全城皆知,不少人起哄道:“今日機會難得,父子都在這裡,可否再比一次,一決勝負?”
沐英不想打:贏了是他應該的,誰叫他是老子呢?若打不贏,輸給親兒子……有損顏麵。
於是乎,沐英恨透了小舅子馮誠出的餿主意——你就是故意裝醉!看我出醜!
洪武帝今天心情好,大閱意猶未儘,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問沐春:“春兒,你敢不敢應戰你父親?”
沐春心中狂喜:我爹平時幾乎見我就打!我是他兒子,不能反抗和他對打,否則就是不孝,每次隻能狼狽逃跑,今日有機會和他公平對抗,簡直天賜良機啊!
遂說道:“聽憑皇上吩咐。”
洪武帝說道:“好,那就比騎射,在校場立九個靶子,你們父子騎馬,從東西兩個方向疾馳放箭,看誰射中的靶子多,誰就獲勝。”
沐春:太好了!騎射正是我擅長的。
皇上金口玉言,沐英心裡再不情願,也要保持微笑,“臣,遵旨。”
沐春拿起長弓,正要下去準備,洪武帝看到他手中半舊的弓,一怔,問道:“春兒啊,這張弓似曾相識。”
沐春雙手將長弓奉上,“皇上好眼力,這是微臣外祖父的舊物,舅舅贈給了微臣。”
郢國公馮國用,三十六歲就戰死了。
洪武帝磨蹭著掌心裡的長弓,昔日群雄爭霸的場麵湧上心頭,“你外祖父是個英雄,倘若他還在世……”
洪武帝陷入回憶,在場老將觸景傷情,紛紛歎息,就連燕王妃和徐增壽之父、大明開國第一功臣、魏國公徐達還感歎道:“當年紹興之戰,郢國公於我有救命之恩啊。他衝進去救了我,自己身受重傷,醫治無效,就這麼去了。”
提起父親,第二任郢國公馮誠當場落了淚。
沐英見馮誠落淚,也跟著落淚哭老丈人。
虛偽!
沐春心中暗罵父親,心想,我外祖父若還在世,我母親就不會鬱鬱而終,你也不敢總是打我了。
眾人感傷了好一會,待沐英和沐春父子開始比騎射時,已經黃昏了。夕陽西下,這個時辰對東邊的人不利,因為逆光騎射,很是耀眼,容易出現失誤。
兵部尚書吳琳是個來自湖北黃岡的一隻聰明的九頭鳥,他拿著一塊嶄新的洪武通寶,說道:“位置擲幣為定,若是正麵,西平侯在東,若是背麵,西平侯在西。”
洪武通寶正麵是字,背麵標記了銅錢的重量。
父子誰占據地理優勢,這就看天意了,和他這個裁判無關。
沐英豪邁的擺手說道:“不必了,我是他父親,我去東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