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那人回來了,封了伯爵,婚約卻已經被我毀了!”
胡榮哭道:“我女兒差一點就是伯爵夫人了,我卻親手把她的前途毀掉!”
“談太醫!”胡榮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握緊了談複的手,“你見識多廣,這種情況該怎麼辦?我女兒的婚姻還能否挽回?我去告禦狀行不行?撈油鍋、滾釘板,這種苦頭我都可以吃。”
過了好一會,談複才捋順這其中的前因後果,他把胡榮拉到房間,關嚴了門,說道:“你是民,永春伯是官。民告官,難啊,這是其一。其二,是你自己退的婚,真的告到禦前,也沒有勝算。其三,以前你女兒堅持不改嫁,寧可在家守望門寡,你瞞著她逼著王夫人簽退婚書。現在你女兒決定不嫁人了,安心在宮廷當女官,高升六品司言,你要她去嫁永春伯,她也未必願意,我覺得胡大哥最好問問她的意思。”
胡榮忙道:“當伯爵夫人還有什麼不願意的?一品誥命夫人啊,我們老百姓想都不敢想。”
談太醫腦子裡浮現茹司藥的身影,還有那句絕情的“不要打擾我學習”,不由得苦笑道:“女官們不一樣,大部分女官都選擇終身不嫁,她們很多人本身就是名門閨秀,有才華,有誌向。婚姻於她而言,是必須拋棄的包袱,如果成婚,就要放棄宮裡的職位出宮,不能回去了。”
胡榮歎道:“果然女人就是不能讀太多書,讀得多了,就忘記了女人生兒育女的本分。都像女官那樣不結婚、不生孩子,大明就滅亡了,人類也滅亡了。唉,當初我就不應該教她讀書,些許認得幾個字就行。”
談太醫勸道:“胡大哥,你千萬不能衝動,要忍。我想辦法把托人把永春伯的事情告訴你女兒,問問你女兒的意思。你彆弄得和上一次一樣幫倒忙,你想想,如果你當初由著她的意思,就讓她在家裡守望門寡。永春伯回來,他敢不認這門婚事?糟糠之妻不下堂,他若不認,就是第二個陳世美,皇上都不饒他。”
胡榮自是不甘心,但談太醫的話十分中肯,事事在理,胡榮隻得生生憋住了。
談太醫能找誰?當然是茹司藥了。
瞅著在乾清宮配殿給小公主檢查身體的空隙,談太醫說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茹司藥存心要斷個徹底,不想藕斷絲連,再次殘忍拒絕,說道:“不可以。”
談太醫著急了,低聲道:“事關另一個女官的前途。”
茹司藥和談太醫都是善良的人。
僻靜處,談太醫從頭到尾將胡善圍的婚事說了一遍,“……事情就是這樣,現在他著急悔恨,甚至生了告禦狀挽回的念頭。我勸住了他,要他先問問女兒的意思。”
茹司藥從未聽過如此奇聞,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難怪胡善圍進宮的時候連雙鞋都沒有,雙手長滿了凍瘡,原來因抗婚和家裡鬨翻了。”
談太醫說道:“胡大哥這個人有些迂腐,但本性不壞。麻煩你問問胡司言的意思,免得她爹又幫倒忙,毀了她的婚姻,又要毀了她的前途。”
茹司藥應下,回到後宮找胡善圍,說了此事。
出乎意外,胡善圍表情淡定,“多謝談太醫和茹司藥的好意提醒,我早已知道永春伯回來的消息,我和他……見過麵,恩斷義絕,從此各不相乾了。宮裡不能隨意往宮外傳信,勞煩茹司藥要談太醫轉告我父親,我一不出宮,二不嫁人,立誌為宮廷效力。何況,退婚書都在衙門過了明路,所謂告禦狀,不過自取其辱罷了,還會為家族招禍,我父親膽子小,他定不敢妄動的。”
大家都是女官,都是為了理想舍棄婚姻,所以茹司藥理解胡善圍的選擇,並沒有尋常人認為當永春伯夫人比在宮廷當女公務員更有前途這種想法,去勸胡善圍和王寧破鏡重圓。
茹司藥感歎道:“我以前隻是覺得你運氣好,一身勢不可擋的銳氣,著實令人羨慕,我進宮十年,你進宮一年,就和我平起平坐,當了六品司字輩女官。如今看來,是我短視了,今日之成就,都是你應該得的。”
對永春伯夫人都不屑一顧,胡善圍不是尋常人。
送走茹司藥,胡善圍立刻去找沐春,如今沐春統領禁軍之一的羽林右衛,羽林右衛就在宮廷東南角,在東五所附近,和胡善圍的宅子隻隔著一堵高高的宮牆,兩人見麵很方便。
胡善圍將父親發現王寧歸來的事情說了,“端午節之前皇後娘娘會賜糕和粽子給大臣的家眷,我有機會出宮傳懿旨,你找個時間安排我和父親見麵,為防止父親犯渾,我一定要當麵阻止他,單是談太醫傳話是不管用的。”
沐春恨不得把胡榮揍一頓,問:“你如何阻止?你父親簡直太……”
餘下的話他不敢說,簡直太欠揍了。
一天後,胡善圍出宮去功臣家裡分賜端午節禮物,途徑雞鳴寺時,借口去寺裡為亡母上香,添香油錢,早早蹲守在這裡的沐春將胡榮引到寺廟靜室。
父女一見麵,胡善圍就舉著一把鋒利的裁紙刀比在自己咽喉處,胡榮霎時將父女見麵的喜悅拋到腦後,“你乾什麼?快放下!”
胡善圍冷冷道:“父親,上一次我這麼做的時候,是四年前,我把官媒趕出家門,警告這些媒婆不要來家裡給我說媒了。我現在的決心和當年一樣,父親若再次擅自為我拿主意,我身為女兒,不能恨您,隻能這條命還給您。”
胡榮這才徹底熄了小心思,跪地哭道:“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快把刀放下。什麼伯爵夫人,沒有你的命重要。”
胡善圍緩緩放下裁紙刀,頹然坐在羅漢床上,為什麼家人比對手還難對付?為什麼她辛辛苦苦打拚來的前途,家人差點就輕而易舉的毀掉?明明是血脈相連的父女,為什麼給她帶來傷害最深?
而這一切,都還是以愛她的名義,“為她好”的名義,來傷害她,摧毀她!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