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並不知道他已經被洪武帝和舅舅馮誠給安排的明明白白, 馬上要參與南征。
此時他正在行宮裡, 給胡善圍元宵節禮物。
胡善圍在書房為亡母抄寫經書, 這次裝病是為了瞞過馬皇後, 人生難得有閒暇時光, 便想起為母親抄經祈福。
沐春坐在羅漢床上,百無聊賴看她抄書,不敢出聲或者弄出動靜, 抄經要心靜。
見硯台上墨汁快用完了,便去添水磨墨, 他並不擅長此項, 以墨條為戈, 以硯台為盾, 以搏擊的力量磨墨,濺得到處都是墨點子。
胡善圍看了他一眼,“不用沐大人屈尊為我磨墨了, 您在一旁歇著吧。”
沐春訕訕的擦去書桌上的墨點子,手掌和手腕部位也沾了些墨,去銅盆洗手, 見洗臉架上有一瓶漚子,頓時有了個主意。
漚子就是用蜂蜜、油脂、香粉, 香料混合的油脂香蜜,裝在鼻煙壺大小的小瓶子裡, 類似五百年的護手霜, 用來洗完手臉後塗抹在皮膚上, 保護雙手和臉頰潔白潤澤,不起倒刺,不皴皮膚,宮裡一般用來擦手。
胡善圍在民間當抄書匠時,斷然用不起這種貴重的香蜜,彆說擦手了,就是擦臉也不敢這般奢侈。
進宮之後,漚子成了尋常之物,不分春夏秋冬,女官每月都有份例。
沐春拿起漚子壺,砸牆般使勁往手心裡倒,足足倒出大半壺,在手心堆成螺旋狀的雪白小山香蜜。
“哎喲,一不小心倒多了。”沐春大叫,跑到書案邊,“分你一些,不要浪費了。”
沒等胡善圍拒絕,沐春就奪了她的筆,將她的雙手捂在手心裡慢慢的揉撚,兩人驟升的體溫很快將一灘香蜜融化,揉開,均勻的塗抹在肌膚表層。
理智告訴胡善圍,不該縱容沐春放肆,可是情感又讓她舍不得掙脫四手在香蜜中揉撚時的繾綣。
這一刻真是太美好了,她舍不得。
經曆過一次轟轟烈烈的愛情,胡善圍如何看不出沐春隱忍不說的情?他不說,因為他知道她會拒絕。
他目中無人,不顧一切闖入行宮救火。她麵上淡淡的,心中卻又按捺不住的歡喜。
沐春每一次的試探,就像一個高明的廚師,精細的拿捏鹹淡的分寸,揣摩著她的口味,並一次次的加重一些,讓她適應他的烹飪方式,讓她漸漸沉迷他的“味道”。
他得寸進尺,一次比一次放肆,且每一次都師出有名,進可攻,退可守。在秦/王府的那個離彆雪夜,他抱起她,借口是雪太深,會濕了鞋襪。今天是香蜜太多,不要浪費。
他的每一個借口看似漏洞百出,一捅就破,但是他知道,她不會捅破,因為,她也需要借口。
才出王寧這個虎穴,又入沐春這個狼窩。月老太過殷勤,總是往胡善圍的腳脖子上綁紅線,一根又一根。可是這紅線脆弱的很,稍有差錯,便斷了,情斷是多麼的痛苦,靈魂每日受折磨……
短暫的柔情蜜意後,胡善圍心中湧上一股恐懼,沐春感覺掌心裡的小手微微一僵,便立刻放手,無視她耳垂間猶如滴血似的一抹紅,說道:“抹完了,你繼續抄經。”
沐春對付胡善圍的方法是遊擊戰術: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比如現在,就是“敵進我退”的時候。
沐春退到羅漢床上吃點心。胡善圍提筆繼續抄書,剛一下筆,筆鋒軟綿無力,由濃轉淡,和之前的字跡便有不同,抄經書要靜心,而她的心,已亂了。
此時胡善圍就像被青蛇勾引的法海,表麵老僧入定般伏案抄經,內心已如三月櫻花絢爛飛舞,紛亂如斯。
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
胡善圍將毛筆擱下,輕輕吹乾紙上的墨跡。
沐春這個磨人的小妖精還恬不知恥的抬頭問她,“怎地不寫了?還沒抄完呢。”
滿屋“春”色惹人醉,沐春立刻變成了女兒國國王,說什麼王權富貴,怕什麼戒律清規,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美不美……
胡善圍一顆心都被撩到西天,卻一個責罵的字都說不出,隻得借著吹墨掩飾內心。不能理他,再理恐怕把持不住了……
敵退我追。沐春妖精似的纏上去,“唉,你有氣無力的,我來幫你吹。”
沐春站在書案的另一邊,和胡善圍麵對麵,俯身去吹墨,他鼓著腮幫子如青蛙,尖尖的撅著嘴巴子如油瓶,離胡善圍的唇越來越近。
感覺到了他唇間的呼吸,胡善圍的腦子嗡的一聲,如野蜂飛舞,伸手手掌,趕蒼蠅似的將沐春撅起的嘴巴子拍開了,“你不要過來——彆吹上唾沫星兒,汙了我的字。”
敵進我退。沐春不再強求,退到一邊。
冬天書房燃著火盆,墨乾的很快,胡善圍折上了宣紙。
沐春見她忙完了,湊過去問她,“元宵節京城沒有宵禁,可以出門走百病,很是熱鬨,我們一起去吧。”
元宵節,京城有穿月白衣衫,走百病的習俗。胡善圍目前在宮外養病,出行比較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