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啊沒想到, 三十八歲的胡善圍都要開始傾國傾城了。
沐春忙說道:“你不要相信他一麵之詞, 越是漂亮的男人越是會騙人, 他早已不是以前的紀綱,如今的紀綱壞滴很。”
紀綱嘿嘿一笑, “我從來就不算是個好人,但是我從來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也沒有害過你。”
沐春掰著手指頭開始拉清單:“你怎麼沒害過她?那些小事且不算, 我們隻算大的,善圍剛剛進宮時,是誰在桂花糕裡撒桃花粉,想要趕她出宮?”
紀綱俊臉一紅, “毛大人下令, 我豈能不從?人在錦衣衛,身不由己啊。”
”好, 就當你那時候還小, 不懂事,但是——”沐春伸出第二根手指, “去兗州調查魯荒王之死的真相,是誰一查到真相, 就立馬秘報給高祖皇帝,害得善圍被高祖皇帝威脅一旦泄密,就要殺她全家?那時候紀大人已經高升千戶了, 這事沒有毛大人指使你吧?”
曾經蠻不講理的京城混世魔王, 居然不靠拳頭也不靠耍賴, 開始用頭腦和嘴巴以理服人了。
紀綱頓時語塞。
沐春對自己君子動口不動手的表現很滿意,對胡善圍說道:“聽見沒?千萬不要相信漂亮男人的花言巧語,你得看他做了什麼,而不是說了什麼。”
胡善圍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相信丈夫。
紀綱著急了,“你們不信我,可以要沐春去查暴尚書,看我有沒有騙你們。範尚宮死的那麼慘,我也很難受,同僚那麼多年,多少有些感情,毛大人被淩遲之前,是範尚宮從司藥那裡得到了麻藥,托江全送到死牢,毛大人才不至於死的那麼痛苦。我紀綱有怨抱怨,有仇報仇。善圍,在範尚宮之死的事情上,我和你絕對是一條船上的。”
胡善圍想了想,對沐春說道:“範尚宮對我有知遇之恩,何況當年我急於離宮與你成親歸隱,是範尚宮接手,我才得以全身而退。倘若沒有她,恐怕死在沉船的人就是我了。你去查暴大人,倘若紀綱說的是真的——君王暴戾愚蠢,心胸狹窄,虛偽狠毒,連隻求自保的女官都不放過;太後蛇蠍心腸,草菅人命,為了權勢可以做一切事情,包括顛覆親兒子的帝位;臣子為媚上意,而不顧是非曲直,江中冤魂,這樣的國……”
胡善圍頓了頓,目光一冷,說道:“傾一傾也無妨。”
胡善圍在後宮即將落鎖時才匆匆趕回來,還沒來得及吃晚飯,一個小內侍來請,說慈寧宮太後要找胡尚宮過去下棋解悶。
最近衡王幾乎天天進宮在慈寧宮儘孝道,估摸母子兩個商議的差不多了,這是要逼胡善圍給個準話。
按照太後一慣的性格,胡善圍要麼為她所用,要麼就要被她毀掉。順她者昌、逆她者亡。太後隻需向建文帝透露胡善圍知道範尚宮之死的消息,就能把善圍置於死地。
胡善圍說道:“你回去告訴太後,我換件衣服就過去。”
你想要嗎?那我給你。就怕你吃不了,兜著走。
慈寧宮。
呂太後和胡善圍對坐,中間隔著一個棋盤。
呂太後問:“胡尚宮考慮清楚了?”
胡善圍反問:“我還有的選嗎?”
呂太後落下黑子,“你可以選擇去死。”
胡善圍布下一顆白子,“太後要我怎麼做?”
呂太後遞給她一張名單,“如今後宮隻有八個主子,冗餘的宮人太多了。明年就要啟用‘建文’的新年號,聽聞皇上會在明年大年初一大朝會上宣布大赦,要放一大批老宮人或者想要出宮尋婚嫁的宮女、女官們出去,一來是減少後宮的開支,二來是為了顯示新帝繼位的恩典,到時候會再選一些新人進宮,名單上的人,你要確保能夠進來。”
胡善圍一掃名單,“就這樣嗎?”
呂太後笑道:“目前隻需要你做這件事。”
胡善圍輕輕一笑,看都沒看,把名單推了過去,“太後和衡王明顯沒有把微臣當自己人看,到時候你們母子起事成功,就一把將往微臣踢開了,微臣有冤無處訴。既然要我加入,我就要知道你們如何起事、還有在什麼時候動手,太後和衡王每一次有重大事情商議,我必須在場,否則免談。”
呂太後大笑,“這樣才是哀家看中的上官婉兒,不是那等唯唯諾諾之輩,好,哀家答應你。”
兩人對弈,胡善圍發現呂太後棋技很是不錯,步步算計,遂用儘了畢生所學,在黑白棋盤裡衝撞廝殺,才勉強贏了一局。
此時夜已深,撤了棋盤吃夜宵,呂太後喝著蓮子羹,“今日對弈,哀家才發現胡尚宮很是好勝啊。”
第一次對弈,胡善圍沒有給她麵子,一步步穩紮穩打,黑子就像一條逐漸收攏的蛇,將白子絞殺在棋盤上。
胡善圍不能輸,呂太後看中她,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而不是輸棋迎合,逗人開心。
胡善圍喝著赤豆元宵,淡淡道:“淡泊名利的人是沒法當上尚宮的。”
胡善圍拿著名單走了,東長街一排排銅燈亮起來,九月的夜晚,夜涼如水,依然有些秋蟲往路燈網罩上撲火,被燙死在鐵網上,一層層的蟲屍幾乎要將網眼堵死。
後宮東西兩條長街的路燈都要點到天亮,晚上有值夜的內侍負責點燃吹滅的路燈,添上燈油,順便將鐵網的蟲屍一片片鏟下來。
鏟子刮著鐵網,發出尖利的擦擦聲,聽得人心煩意亂,胡善圍在東長街的鐵碑前停下腳步。
上麵是高祖皇帝的禦筆親題:“內臣不得乾預政事,預者斬。”
簡單粗暴又直接,典型的洪武朝的文風。
胡善圍瞬間回到了十五年,那個櫻花繚亂的春天,她們四十四個女官考入宮廷,學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由當時還在宮正司的範宮正教她們背宮規。
她們學到的第一條宮規就是高祖皇帝的“內臣不得乾預政事,預者斬。”
範宮正為了加強她們的記憶,還特意把她們全部拖到長街鐵碑前,每個人都朗讀一邊,往事曆曆在目。
當時範宮正說道:“這是皇上親筆禦題的碑文,告誡後宮的太監和女官,莫要乾政,乾政者斬。除了西長街,對麵西長街也立著同樣的鐵碑。這兩條長街是行走後宮必經之路,所以,你們第一堂課,就是記住這個碑文,把這十一個字融入你的血液,千萬不要忘記。”
“在後宮裡,至少有一百件事情會讓人丟掉性命,乾政是頭一樁,無論是誰,無論將來你們晉升為何種職位,有多大的體麵,一旦乾政,縱你是五品尚宮,也會立刻處死。”
“現在,你們就在這裡讀一百遍……”
當時的場景將胡善圍這個剛剛入宮的新手震懾的瑟瑟發抖,至今都記憶猶新。何止是十一個字的碑文?就連範尚宮說的每一個字,胡善圍都深深刻在了血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