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2 / 2)

馬六姑近日出入達官貴人家中頻繁,見識過的豪奢更是眼花繚亂,但義王府到底是和旁的府邸不大一樣,那威嚴的大門和門口的石獅子便能叫她腿軟三分,再便是身邊猶如押犯人一般的威武冰冷的侍衛,直教馬六姑那平日裡趾高氣昂的腦袋都畏畏縮縮猶如烏龜藏在了那裝模作樣的道士服裡。

有雄壯威武的管事領著馬六姑前往大堂,馬六姑一路踩著王府的石磚走入其中,一邊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弟子,這兩個弟子都是跟隨她買來的小子,一個名叫白河,一個名叫黃土,對她言聽計從。

坐在大堂等候王府主人前來接見自己的時候,馬六姑在昂貴的黑木圈椅上坐立難安,她忍不住對白河招了招手,年紀輕輕的小道白河便連忙彎腰講耳朵湊到馬六姑的身邊,馬六姑小聲說:“你確定這義王府的公子找自己來是做法事的?他不是已經得過牛痘了嗎?怎麼還要做法事?”

馬六姑心虛,臉上的皺紋都團在一塊兒,顫抖著感受無法控製的未知帶來的恐懼。

白河小道留有兩撇山羊胡,自傲地挺起胸膛,安慰師傅:“師傅切莫驚慌,下午我便問清楚了,說這義王府的公子薄公子找師傅您是為了感謝您呢!說原本他並不想得那牛痘,誰知道無意之間得上了,還以為好不了了,結果您給廖公子做了法事,興許是歪打正著,將太子殿下和薄公子一起給保佑了,這下薄公子是來謝謝您嘞。”

馬六姑當初去二王爺府上,的確是做了一場法事,但是卻不僅僅隻是為了給廖公子祈福,而是王妃希望給王世子潤澤驅散身邊的魑魅魍魎,說是怕王世子被彆人搶走,迷失心智,馬六姑太擅長和內院兒裡的婦人們打交道了,三言兩語便將人安撫了個好,又開壇祭法,弄到半夜得了賞錢就走,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傳說她能預防天花,馬六姑起先當真是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可當無數的金銀財寶送到了麵前,馬六姑心裡頭便又覺著興許當真是自己厲害,心安理得的受著所有人的敬仰崇拜。

馬六姑深呼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又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傲慢模樣,正打起精神來準備再接受這薄公子的感謝來著,卻在看見那一襲深紅圓領收袖衣袍的俊雅少年從大堂畫壁之後帶著家丁走出來,氣勢難言,隻一眼便好像是能夠將她謊言看透,直讓馬六姑心裡‘咯噔’一聲,恨不得拔腿就跑!

隻是想跑是沒有門的,馬六姑雙腿基本被那視線定在原地,等反應過來,才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給薄公子行禮。

薄公子微卷的黑色長發落在身後,雙手輕輕放在圈椅的扶手上,微笑著對忐忑至極的馬六姑點了點頭,說:“馬六姑,真是聞名不如見麵,早便聽說是馬六姑你施法救了我等,本公子自然也不能受了好處又沒有表示,所以才找來六姑,想要稍微了解六姑你當時在二王爺府做法經過,好叫我也漲漲見識。”

薄公子彬彬有禮,馬六姑立即放鬆了一些,心道這薄公子估計也隻是看著嚇唬人,實際和其他京中公子哥兒們沒有兩樣,俱是吃喝玩樂怕死之徒。

但馬六姑喜歡這些怕死之徒們,這可都是她的財神爺呀。

馬六姑抖擻起來,裝模作樣的笑道:“公子既有如此善心,老道已然欣慰之至,隻不過那日在二王爺府上的法事恐怕不便外露。”

“那是本公子唐突了,既是不便外露,便不露,馬六姑直接再在王府做法一場也是可以的。”薄公子深藍色的眼睛在燭光下閃著孤冷的光點,說道。

馬六姑有點猶豫,她來這裡之前可什麼都還沒有準備。

“這……做法事的東西,老道還沒有帶過來。”馬六姑覺得有些倉促了。

“不妨事,王府裡都準備好了,本公子就是想要親眼看看六姑到底是如何做法的,既然能夠給我與太子還有廖公子做法,當然也是能夠給全天下的百姓也做一次。”薄公子說得很官方好聽,雖是在笑,卻也能夠讓馬六姑感受到對方絕不願意被拒絕的意思。

馬六姑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對薄公子的要求雖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古怪,但卻不敢拒絕,隻能招來自己的兩名弟子,稍微做了做準備,就被帶往義王府後院巨大的空地上,而空地之上當真早早就準備好了做法需要的一切道具,從祭台、瓜果、雞鴨魚豬頭、寶劍、符紙再到左右兩名護法的小道士,馬六姑既狐疑不已這些東西怎麼好像早早就準備好了?又不能半途反悔,隻能一邊感受那種奇怪蔓延,一邊硬著頭皮開始做法。

薄公子就坐在祭台的對麵,在最佳觀賞位置上,單手抵著自己的下顎,目光幽幽地看著馬六姑做法。

馬六姑做法有一套自己的流程,從來沒有變過,首先是拿著寶劍刷一套花拳繡腿,然後一劍刺向豬頭,表示斬妖除魔,再端起早就倒滿了酒的大碗,一口氣將碗中酒含在嘴裡噴出,最後念念有詞摔了酒碗,又跪在地上叩拜八次,法事便差不多成了。

馬六姑這回也一樣,耍完劍後端起碗來一口將碗中酒包在嘴裡,可正當要噴出的時候,卻感覺到嘴裡的液體味道十分詭異,根本不像是酒!辣得人眼淚直接飆出,她更是嗆得不行,吐在了自己身上。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蠟燭被她的小道丟在了身上,染著細小火苗的蠟燭在靠近她的那一瞬間,猛然爆發出強烈的火光!藍色與橘紅的熱交織纏繞,瞬間吞噬了馬六姑!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

道場上火人四竄,跟著馬六姑一同來的小道白河與黃土卻是沒有要滅火的意思,甚至還生怕被牽連,跑到更遠一點的地方躲著。

王府所有侍衛目不斜視,坐在椅子上觀賞薄公子更是麵無表情,哪怕火人直直衝向他,也沒有半分要躲的舉動,素來冰冷的虹膜裡倒影著火人一步步踉蹌倒下的模樣,最後擺了擺手,才有屬下用早已準備好的麻袋將火撲滅,把現場收拾乾淨,又將嚇得尿褲子的兩個小道壓上來,跪在薄厭涼的麵前。

“出去後,知道怎麼說麼?”來自異域惡鬼一般的公子,平靜詢問。

跪在地上的兩個小道連連點頭,說:“知道知道,是師傅為了天下祈福,自願獻身,日後百姓種牛痘隻需大膽去種,不需要再找人做法。”

“很好,去後麵領賞吧,至於你們師傅這段時間得的道觀和道觀裡麵所有的金銀珠寶,全部捐給太子。”

“是是是,小道明白,小道明白。”在根本不信鬼神,不理佛道的異域人麵前,擺譜是最找死的,隻有聽命才有活路,兩個小道可不願意年紀輕輕便丟了性命,更何況馬六姑賺了那麼多錢,居然一個子兒也不給他們分,死了對他們來說倒是件好事。

小道們磕頭謝恩之後,默默離開,整個王府便也漸漸歸於平靜,而站在高高的樓閣之上,將空地上所有事情一覽無遺的薄顏薄丞相倚欄喝酒,兒子薄厭涼所作所為深得他真傳,可謂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這對父子隔著老遠互相看見了對方,兒子畢恭畢敬站起來行了個禮,老子繼續喝酒,沒有反應,隻是有些事情仿佛是霧裡看花,似明似暗,薄顏隻差一點點就能明白過來,他這位從前對他言聽計從的兒子,為什麼現在在突然有了自己的見解,即便是被太子感染了叛逆,也不該對太子比對老子都要好,在乎得連乾這檔子事兒,都親曆親為,卻又不讓太子陪同觀看。

等等,這對從來形影不離的好友,乾什麼壞事兒都湊在一起,現在薄厭涼卻好像不願意讓太子看見他這一麵……

薄顏酒入愁腸,腦子卻無比清醒,忽然的,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還對他言聽計從的薄厭涼對自己描述顧家皇子們各自性格特點時,單單對太子顧寶莛感到疑惑的問題,小小的薄厭涼當時問他:誰規定男人和女人必須在一起?

一切突然串在一起,薄丞相清瘦臉上睿智的眼微微瞪大,瞳孔都晃動顫抖著,看著他那和阿瑾唯一的兒子,麵色越來越冷。

他想,自己或許是可以試探一二,倘若厭涼當真和太子之間有些首尾,那他和阿瑾的孩子便又將回到他的掌握中,畢竟瞧他兒子這為了太子上刀山下火海都使得的隱諱勇氣,帶領整個南營鮮卑勇士滌蕩草原奪回鮮卑王位的日子指日可待!

薄顏等不起了,他總覺得自己身體一日比一日差,他必須親眼看見鮮卑族殺儘匈奴的那一天,不然他無顏去見阿瑾!

倘若不是,是他多想了的話……

薄顏笑了笑,自言自語般說:“是與不是都無所謂,是的話,便能出兵,不是便成親,阿瑾,我們的孩子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啊……你若是還在,過不了兩年可要當奶奶了……”

說著,薄顏看向天空,烏黑的天上一顆星星也無,月光也藏在厚厚的烏雲裡,半點光輝也不願意落在他的身上……